流冰在远处刺眼地摇晃着。
淳悟接到集合通知后必须立刻上巡逻船,海上的保安局规定只要有紧急情况,全员就必须上船出海。所以休假时也得随时保持手机能连络到的状态,同时有义务待在必须能马上赶回来的地方。淳悟曾经听一位上司伯伯说过,在没有手机的时代,就得从自己这边打电话到船上,报备目前所在之处和电话号码。检查入港停泊的货柜船,或是被叫去救助翻覆的渔船时,只要一、两天就会回来,然而在巡逻流冰时必须远渡北方,会有大约一星期的时间不在陆地。出海之后,手机也收不到讯号,这段期间自然听不到淳悟的声音。
爸爸急忙离开家门,宿舍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慢吞吞地准备前往学校,定出门时,正奸章子也特地爬坡上来接我。她知道当流冰靠岸的时节,就只会剩下我一个人在。她望着我的表情说:
「妳又垂头丧气的了!」
然后取笑我因为爸爸不在家就没有精神。两人戴着毛绒绒的耳罩,配上毛线帽和围巾,并偷偷在制服裙底穿上运动裤,我们以这身温暖的装扮步行于雪地上。在坡道半路,可能是受到章子的邀约,晓正在那里等我们。
我看见晓稳重的白皙脸庞时,内心顿时为之冻结。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朋友晓感到恐惧。
他是一位温顺善良的男孩子,但那张侧睑却和大盐爷爷十分相像。他炫目似地抬头看着我们,缓缓挥了两次戴着厚重手套的手。
「小花没有精神。你看,都枯萎了。」
章子笑笑地指着我,晓轻笑出声。「因为又有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要孤单一个人吧。今天早上爷爷直嚷着说,想邀请小花也一起过来吃晚餐……妳今天要来吗?」
我整个人僵直,猛力地摇着头。看见我露出畏惧的表情,晓一脸讶异地直觑着我。我们并行慢慢走下坡道。
「我喜欢自己一个人等爸爸回来。」
「妳很奇怪耶!」
章子插嘴说道。
「我们家爷爷啊,昨天也说小花在宿舍外频频喊着爸爸……一直等爸爸回来,他说妳被养得很怕寂寞,让他很担心。」
「是吗……」
「爷爷很喜欢小孩子。小花刚来镇上的时候,他整天帮忙照顾妳,也老是对我提小花的事情,要我帮忙妳家里的事情,或是在学校要多找妳说话,老实说真的很烦,不用他说,我们明明已经是朋友了。」
晓像是觉得滑稽地笑了出来,笑容果然是和大盐爷爷极为相似的安稳。我移开视线,含糊地点头附和。
「今天早上也说要出去拍流冰的相片,反正二疋又是跑到宿舍那边去的。虽然他是真的喜欢摄影,不过那都是借口,他其实只是想去探望小花吧。看妳会不会寂寞,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对他说因为我很年轻所以不会感冒,他就很佩服地看着我。」
我低声说着。
在我们边定边聊当中,不出一会儿便从下坡道来到了海岸线。反射着刺眼朝阳的流冰,尚未完全凝固。飘流各处的冰块迭成小山,然后变成庞大的莲叶般形成莲叶形状的冰块,飘浮在微波中,可以自冰块间窥见漆黑的海面。这些冰块过一阵子后,便会受到风或海流的力量挤压,凝固在一块儿,混杂着各处近十公尺高的丘陵,变成一片青白色流冰平原。然后在陆地上就会看不太见海面,波浪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风吹动流冰时所发出的响亮撞击声。类似金属的声音,或是某种啼叫声,声音千奇万变。
白色海岸线绵延至远方,几乎分辨不出哪里开始是陆地、哪里开始是海面,交界线逐渐变得模糊。
到哪里是陆地?到哪里是海呢?
要区分界线,对我们来说是件难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
巡逻船化为一个小灰块,浮在被染成一片白的海岸线上。高挂的日本国旗和海上保安局的旗帜,在掺杂冰粒的刺骨冬风中飘扬。逐渐被青白色流冰封闭的海显得壮观又恐怖,巡逻船像是一艘玩具船,看来恍若不堪一击。
不安在内心扩散开来,一心只盼望能够听见淳悟的声音。然而,他现在仍然身处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而且上船之后我也不好去妨碍他执行任务。眼看巡逻船左右摇晃了一下,没多久便一声不响地驶离岸边。我停下脚步,默默目送着巡逻船英勇突破流冰的重围,航向冬天的鄂霍次克海。玩具般的巡逻船仿佛被闪烁着青白色光辉的汪洋吞噬,摇晃着船身渐行渐远。恍如将一去不复返般,船影不可思议而静谧。
爸爸要离开了……
我背对大海,和朋友们一同跨进校门。就在此时,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因为我们一路上边闲聊边慢慢定到学校,已经快要迟到了。我用门牙咬住手套的前端脱下,伸出苍白受冻的手握着手机;章子他们则精神奕奕地往教室直奔而去。
我听见手机里爸爸慌张的声音。由于讯号过于微弱,他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听起来遥远又低沉。
「小花,我走了……」
「嗯,要小心喔……」
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混杂着仓促的脚步声和保安官们的交谈声。「小花…」淳悟再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电话在杂声响起后便随之断讯。这时正巧响起了钟声,我握着手机定近鞋柜,慢吞吞地换上室内鞋。一股恐惧深植于心,无论怎么样就是无法忘记今早听见的微弱快门声。明明要迟到了,我却无法迈开步伐奔跑,独自踉舱地走在一楼走廊上。章子见状跑了回来。
「看来有个没精神的孩子喔。来,快跑。」
她拉着我的手开始冲上楼梯,我试着轻笑了笑,对抗充斥全身的恐惧。
从那天早晨开始,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