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露出苦笑。
「我也不晓得,田冈先生。」
「或许会永远在死去的地方徘徊,不断地重复着死前最后一刻所思考的事情,并且在流冰大海上游荡吧。我不愿意老爹变成那个样子,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能定得安详。」
「逮捕到犯人的话,他不就能成佛升天了?」
淳悟不感兴趣地喃喃说着。
从天空的高处传来海鸥的啼叫。烟雾状似留恋地冉冉升至冬季的天空。淳悟露出既不悲痛、也不悔恨,更不是依依不舍……和出席葬礼的任何人都不一样的表情,茫然地抬头望天。
田冈先生默默地眺望着他的侧脸好一会儿,然后声音陡然一沉,嗫嚅似地问道……「淳悟……你和老爹处得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啦……因为有人说他最近好像很烦恼你的事情,但我不清楚他是在烦恼什么。」
「……喔?」
「可是,事情是发生在淳悟出海期间,总不可能是老爹自己跑上巡逻船,再被丢到海上吧,不过你是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淳悟用干涩的声音十分古怪地笑了。香烟的烟雾随之晃动。
「拜托,田冈先生。我是一个胆小的男人,怎么可能出那种事。」
「……你感觉不会事先做好准备,会做出什么也是临时起意的吧,以一定是冲动型的男人……
哈哈,不要用那种睑瞪我,我只是随便讲讲而已。可是,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田冈先生歪着脖子,突然想起我也站在一旁。他顿时皱起了眉头,露出不应该在小孩面前谈论这种话题的表情,单手做出道歉的手势。正打算缓步离开之际,又猛然回过头,近距离地采看着我的脸。
两颗眼珠和额头上的大黑痣迅速凑至我面前,我吓了一跳往后退,田冈先生不发一语地专注看着我的脸。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再一次地,他又露出奸像看见幽灵,却又无法置信的奇怪眼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不舒服,于是转过身躲到淳悟的身旁。淳悟抽着香烟,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粗鲁地摸着我的头。
田冈先生终于离去,好像还是很在意似地从远处再次回头望向我。
小町小姐也从东京赶来参加葬礼。她身上的黑色丧服是本地没有卖的时髦款式,当她轻轻脱下大衣,四周气氛也随之纷扰。她原本是一位漂亮的成熟女性,然而三年不见的小盯小姐,体型变化之大甚至教人震惊。纤细柳腰多出颇具分量的赘肉,尽管不能说是胖,但下巴和颈项也满是赘肉。
她拨开长发,朝我们走了过来。瞄了我一眼后,以极为冷淡的语气向淳悟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
「……嗯。」
我因为讨厌小町小姐,于是拉开一些距离站着。
断断续续听见两人的对话,「在东京怎么样?」「因为几乎没有认识的人,所以还过得满轻松的。我现在住在北千住,都市人口众多容易迷失,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小町小姐的声音听来疲倦,有着些微的嘶哑。
大家拾起化为白骨的大盐先生,剩余骨灰将按照遗族的要求,于后天洒进鄂霍次克海。在海上保安局的特别协助之下,白色骨灰将会载到没有流冰的地方洒向海面。海与陆地的之间,人的道路与野兽的道路之间的交界线,善恶的彼岸。,我心想,或许大盐先生会永远在那里徘徊。带着那个奇怪的表情,忘我地一心按着快门,喊着这里是界线、是神订立的:水远徘徊在寒冷的冬天早晨。
那个幻影封印在我的心里了。
纹别的大海迎向这个冬天最寒冷的一刻。
在此之后,我和淳悟没等到春天来临便离开了纹别。
为了女儿最好要换个环境,淳悟如此认为。他可笑似地默默看着日渐消瘦的我,然后在某一天突然自行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向海上恊安局申请停职,并联络人在东京的小町小姐,讲她代为寻揽无须保护人的便宜公。寓。扣除掉公务员宿舍附设的家具和家电用品,我们父女俩没有几样行李。集中打包、先行寄到小町小姐的住处之后,宿舍顿时黯然失色。接着再卖掉车子,这座城镇就已经没有任何属于淳悟的东西了。
爸爸为了我,舍弃了自己身为北方大海之子的身分。
我心里明白。
我思考着淳悟那坠入海底某处、至今仍没有寻获的爸爸。正如大盐先生所言,淳悟是一个被大海囚禁的男人。从他出生便一直看着这片宽广的漆黑大海,不断地吞噬人类和船只长大。然后在长大成人之后,换成淳悟坐上巡逻船于海面航行。淳悟是属于这块土地、这片大海的男人。
我也害怕离开这里。我们两人都是在北方的干冷大地出生,看着蓝黑色的大海长大,理所当然认为自己会在这面汪洋旁生活、死去。
然而,继续待在这里同样令人备受折磨。那一天,潜藏在冬天大海下的怪物,发出轧叽的叫声,到了晚上甚至会更加强烈地呼唤我。我每天害怕得难以入眠,只能紧紧抱着淳悟削瘦的身体发出细微的哀叫声,直到天亮才奸不容易睡着。所以当爸爸提议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便默默地同意了。在高中即将放春假之前,就在二月的尾声,我和淳悟没有告诉这座城镇上的任何人,就这么离开了宿舍。从纹别老旧车站改建的公车站,搭一小时半的公交车到邻近的远轻町,再从远轻的车站搭四小时的特快车到札幌,之后再换车到东京。当天,我们准备搭乘最早班的公交车,提着行李离开宿舍的时候,我牵着淳悟的手拿出手机「……要打给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