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的啊,我一开始就很清楚妳以后会嫁到别的地方去。小花,所谓的亲子啊……」
淳悟用嘴角衔若香烟,细聋呢喃着。温暖笑容的余韵仍残留在他的侧脸上,然而那双眼睛却已不同于往昔,留下岁月的痕迹,变得混浊黯淡。
「亲子就是总有一天会分离的。」
「为什么,我们又不是动物。」
「不,是动物……我和妳……」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拭去泪水并擤擤鼻子,抱歉地表示自己已经没事,再次请发型师过来。淳悟像是感觉滑稽似地笑着,透过镜子一直观察着我们。我重新梳拢头发,然后换上礼服。
礼服是我精心挑选出的一套自腰部蓬展开来、后背镂空的公主线高腰款式,我也相当喜爱戴在头上的银制发冠,以及在开敞胸前闪耀的珠宝。褪下和服后仅剩内衣裤,在束紧腰线的同时穿上紧身的礼服。抬起头透过镜子瞄了一眼,只见淳悟正以细瘦的手指把玩着香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他那双瞇细的眼睛带着呵护般的温柔,令我无法继续直视,因而移开了视线。
工作人员没有对淳悟做出任何表示,彷佛谁也不存在似的继续替我换礼服,一旦我渗出泪水,便默默地替我擦拭脸颊。我倾耳注意养父从身后所传来的声音,喀沙、喀沙、喀沙……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听到干硬的声响。养父只要一笑,眼下便会泛起皱纹。他不发声响地走近我,丑陋衰老的气息伴随而来。总是派不上用场的一双长脚、雨水的气味、冷淡的声音、悲惨的日子,即使受到岁月摧残依然不减的莫名优雅,还有爸爸身上的强烈气息。这十五年来两人相依为命,在后半的八年沦为躲藏的罪人,喀沙、喀沙、喀沙……那是我们之间的羁绊所发出的声音。
换好一袭雪白的结婚礼服,我手持捧花站了起来,淳悟粗鲁地将香烟捻熄。
他忽然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俯视着我。
「妳啊,真的要离开了吧。」
「爸爸真是的,现在还说这些。」
我虚弱地笑着。淳悟沉吟了一会儿,继而喃喃抛出一句话。
「……哼,妳要去哪就去哪吧。」
「嗯!」
我大声回应,正欲从低着头的淳悟旁边经过,因为手腕猛然被紧紧抓住而停下脚步。当我意识到时,已经又身在淳悟硬梆梆的怀里。每个人都对这一幕视若无睹,「时间差不多了……」打开房门走进来的女性引领人员同样将话吞了回去,不发一语地等着我们。
淳悟在我的耳畔轻语,我因为那句话而十分开心,并且以雀跃的声音回答:「爸爸,这是当然的啊……」宛如嘲讽般的低哑嗓音,震动着我的耳垂。
「我们会一直奔逃,无论是在一起或分开都不会改变。今后,我们两人也将继续逃下去……」
我也以颤抖的声音呢喃:
「嗯……没错,为了生存所以要逃……」
「是啊……」
片刻过后,我们依依不舍地慢慢分开。我握紧捧花,浑身发抖地步出走廊,背后又再度传来淳悟点燃香烟的微弱声响。
婚宴顺利地进行,我们依序将蜡烛点燃并合切蛋糕。轮到新郎与新娘的友人上台致词,全场响起平稳的掌声。终于,用餐时间也即将接近尾声,新郎新娘的双亲站在墙边一字排开,「咦,那是小花的爸爸吗?好年轻喔。」朋友之间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传进我的耳里,一股骄傲之情顿时油然而生,我总是因为对这个人的藐视、骄傲、怜爱、怨恨而忙乱打转。在新郎父亲致词期间,淳悟将重心移到单脚上,以茫然的神情看向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副叛逆且上了年纪的不良少年站姿。我发现比起致词的男人,每位客人似乎更在意淳悟的奇妙存在感而频频看若他。
新郎父亲的致词大致是在表明,会温柔守护两位年轻人离家自立,今后也请各位多多关照指教。我低着头愣愣地听着致词,内容听起来太过正常,彷佛是从一个普通世界传来的声音,我明明曾如此强烈渴望成为那个世界的一份子,现在却觉得像是离自己相当遥远的淡薄幻想。
接着最后,新娘将朗诵写给父亲的信,这是美郎所提出的建议。我和美郎一起踩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淳悟的面前。
我倏地冷静下来,方才仿佛回到孩童般不安定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自信宛如涨潮般逐渐充满体内。
淳悟交迭起他那细长的手臂,摆出讥笑似的姿势看着我。别闹了,他以彷佛这么说的表情暗暗窃笑。
看见那张脸庞,我的手已经不再颤抖。我慢慢地打开信纸,开始读信。
「我在……」
我有点被自己经由麦克风传出的声音吓到,如同在暗夜中哭泣的声音,渗出的同时亦扩散王全场。美郎为了打气而牵起我的手,轻轻地拍打手背。我看着淳悟,他依然一脸「妳别闹了」的表情。我看见那个表情莫名地觉得可笑,于是轻吸了一口气继续读下去。
「我在……九岁的时候失去了家人。」
这句话在朋友那桌引起了一阵小骚动,我听见好几个娇柔的嗓音说「我从来都不知道」。没错,虽然我的朋友不少,但我从不对他人敞开心防,极力避免谈到自己的事情。始终刻意不引人注目,只是带着笑容,扮演聆听对方说话的角色生活王今。
「那是一九九三年夏天的事。」
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我有爸爸,不需要其它人。
「我遭逢震灾,失去了双亲、哥哥及妹妹,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
身体逐渐腐败的恶心臭味又再次回到鼻腔内,那是来自家人的味道……会场一片沉寂,唯有强烈的灯光投射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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