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沉声的低语,我不由地发出短促的惊呼。
「淳悟……你居然还留着那种东西!」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碰触,教人不觉得是刚从口袋中取出来的冰凉自然地吸上指腹。彷佛被埋在北方大地的厚雪下结冻成冰,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
淳悟冷冷地说……「虽然不是我们的,可是我们抛下所有的一切逃走,唯有的旧东西就这个了吧?」
「原来的主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
「………」
淳悟凝神观察着陷入沉默的我,人类应有的表情从那双眼眸中消失,宛如无底深洞一般。他缓缓地张开薄唇,用沙哑的声音低语……「因为杀掉了。」
「是啊……既然如此你还带这种东西过来,是存心找我麻烦吧。」
淳悟露出讥讽的笑容,挪挪下颚指向相机。
「可是这相机代表我……不也代表着妳吗?」
我的手再次迟疑地伸往相机,先前所感觉到如寒冰般令人战栗的凉意已经消失。当我一把紧握住相机时,淳悟陡然站起身,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附近桌位的客人全都望向我们这里,而我的眼眶正慢慢地渗出泪水。
——相机是以前死去的那名老人所有,剩下的底片应该拍下了老人生前最后目击到的杀人犯身影。淳悟到底为什么能够如此无动于哀?经过了八年的岁月,我好不容易才能够忘记那件恐怖的事情。
在我失神的期间,淳悟已经默默地离开,我的泪水也在美郎讲完电话回来前止住。我一心只想挥别长久以来那段无可挣扎的黑暗生活,在试图回复正常人生的同时,与合适的对象结婚并掌握住真正的幸福。我不愿被不堪回首的过去禁锢,不愿尚未绽放便告枯萎,因为我还年轻。
我咬紧牙根,强忍住即将脱口的呜咽,然后硬逼自己堆起笑脸。
「咦,岳父人呢?」
「刚刚回去了,他好像很忙。」
由于知道淳悟现在没有工作,美郎因而浮现略微不解的神情,但是他没有再深入追究。他很清楚养父对我而言是个负担,而且美郎和淳悟的生长环境、性情相差甚远,美郎似乎认命地将我的养父当成不能理解的人予以宽待。他尽可能地用开朗的声音说:
「这样啊,好可惜啊。」
「是呀,真是可惜。」
「我还想多听一些关于妳小时候的事情呢,毕竟只有淳悟才知道。」
我的脸逐渐蒙上阴影,过去的鲜明记忆在脑海里复苏,遽然问,胸口宛如被巨大手掌狠狠揪住般地难受。美郎则担心地直觊着我无端陷入沉默的脸庞,然后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
「对了,妳拿到东西了吗?」
「喔,你说SomethingOld?有啊,不过这是秘密。」
「你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吗?我知道啦。那么,我们也离开吧。」
我和美郎一同步出餐厅。待在室内时没有发觉,一定到外头才发现雨势比之前更为猛烈,简直就是暴雨。雨水在柏油路上如河水般流动,浓沉的夜空甚至漆黑到令人感觉不祥。那颜色与其说是天空,更像是沉潜在我的记忆深处,过往熟悉的夜晚海面般无底的极尽黑暗。我又再次回想起刚刚在约定地点那里,不顾皮鞋被溅湿,缓步走向我的男人。,任由雨打在自己身上,一心只将伞撑向我的淳悟。他十五年来始终如此,看看现在也还是一样,即使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先前偷来的红伞仍好端端地留在餐厅外的伞架上。满满的深色伞堆中,唯有该处显得鲜艳,就像有朵艳红如血的花盛开一般。那个男人是淋着雨回去的啊,从他轻率对待自己这点看来,还算是个有可取之处的人,然而就糟糕这点来说,他从以前便是个中高手。
那个男人。
我的男人。
我的养父,同时亦是罪人。
——我们各自撑开自己的伞,稍微拉开距离免得两把伞相撞,接着急促地迈开步伐。美郎一边朝出租车招手,一边愉快地喃喃自语。
「女孩子和父亲的感觉真好。」
「咦?」
「我从以前就觉得女孩子和父亲之间就像是一对情人的关系,不过因为我是男生,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在我想着要怎么回话而陷入沉默的同时,正巧一辆出租车过来,我踉呛地坐进车内。
「代我向岳父问好,明天见。」美郎说完挥了挥手。
随后出租车便向前驶离。
透过出租车的窗户,我茫然地望着因狂风暴雨而逐渐染灰的荒川河岸。不久前还处身在银座的喧嚣之中,来到这附近却有股不像在同一个东京的寂寥感。说到东京都足立区,是我十六岁那年和养父一同搬过来的城镇,这里的天空总是笼罩着浅灰色,连空地的杂单也呈现暗浊的色调,随着干涩的风儿摆荡。由于紧邻东京拘留所,可以看见该处直挺耸立的水泥墙面。
我撑起不晓得属于谁的红伞走下出租车,公寓外扁塌阶梯的第一阶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三根竹轮随意放在那里。此栋有着银梦庄这个如玩笑般的名字、老旧而微倾的二层楼公寓,除了我们以外,住户就只剩下一位独居老太太及一对韩国夫妇,其余的客房在这五年来都是空置。我且局跟鞋踢开竹轮并爬上阶梯,喀、喀、喀……响亮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竹轮是淳悟心血来潮时准备给附近野猫吃的,天气好的话,没多久就会不见了,但是像这种狂风暴雨,想必野猫也不会出来活动吧。领我回去收养的淳悟,对野猫也格外温柔。我咬紧牙根将涌上心头的怜爱之情吞回,我必须离开他了。
在玄关前收伞的时候,我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