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妈妈说在我出门的时候,阿健拿来一个皮箱。母亲收了下来,但他没留下什么口信,只是对母亲说了一句“请把这个转交给他”就走了。母亲觉得有些害怕,到我回家为止,一直把皮箱放在屋外。
第二天,我骑摩托车去了阿健家。令我吃惊的是,那儿只剩下一片烧毁的废墟。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但那的确是他家。他租的房子,几乎全被烧光,只剩下黑色的断垣残壁。房子的周围拉上了绳子,蓝色的苫布盖着残余的部分。消防车把废墟喷得到处都是水,空气中飘荡着烧焦的味道。
我回到家打开晨报看了起来。社会版的下角登载着一则简短的火灾报道,据说是昨天傍晚六点左右发生的火灾。听母亲讲,阿健是在火灾发生前不久把皮箱拿来的。我看了新闻才知道阿健原本姓“武井”。“武井健”,听起来就像形容词的活用。报道结尾写道:“为了弄清事故真相,警方在全力寻找失踪的武井先生”。无论谁读了报道,都会觉得“失踪的
武井先生”很奇怪。他究竟怎么样了?他放火烧了自己租的房子,消失了踪迹。是为了躲避黑社会分子的追杀吗?但是现在我几乎不再相信这样的话了。不,现在我想那肯定百分之百是个骗局。
我重新思索着有关阿健的一切。我对他的出生地、过去过着怎样的生活等等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他实际的年龄,也是看过报纸的报道才知晓。如果问他,也许他会告诉我,但过去我从未想过要问这样的问题。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他独自一人生活、会画画、精通钓鲈鱼和做鲈鱼,是个懂日语和猫语的奇特的双语者,和父母的感情似乎不融洽……关于他的情况,我只知道这两三件事,简直就像法国新浪潮电影一样。
一闭上眼,我就想起蹲在浴室里的香澄的身影。就像眼皮内侧沾上的污渍一样,怎么擦也擦不掉。也许香澄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对我造成了伤害吧。把她手腕割开的那把刀子,可能也把我身上的某个部位划开了。
我还在想像:刚开始时她是否只是去刷牙呢?但在去浴室的途中,偶然看到了阿健那把可恨的刀子。我试着考虑刷牙和用刀子割破手腕之间的距离。根据数学上的拓扑学原理,炸面圈和咖啡杯类型相同。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完全是不同的行为,但在具有拓扑认知的香澄的眼中,可能几乎是完全一样的行为。至少比起刷牙,用刀子割破自己的手腕这个动作对她来说更为简单。我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在大年夜里守岁已成为一种习惯,迎接完新年后我几乎彻夜不眠。我害怕黑夜,害怕梦见香澄。于是我狂喝咖啡,一边欣赏租来的录像带一边等待黎明的到来。在上午和下午光线好的时候,我时不时小憩一会儿,就像刚开始变心的父亲一样。看腻了录像,我就漫无目的地骑摩托车。这个季节,过于寒冷,还不适合骑摩托车到处乱逛。我是为了取得驾驶执照,去和香澄相会……然后呢?我的思考总是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
有一次我骑着摩托车来到一个好像来过的地方。那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屋子里亮着灯,’但登门拜访已经太晚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毫无顾忌地按响了门铃。下村朱美开了门。
“鲤沼君……”她看起来有些吃惊。
“我可以进去吗?”
她那医学系的哥哥不在家。
香澄一点点地离我远去。我现在几乎已经想不起以前和她恋爱时的心情。我喜欢过她,这一事实已经和俄国革命或古巴危机一样,成为历史上的往事。好像我已经把它仅仅当成一个事实,不带有任何感情地放在“过去”中的某个合适的位置。
文件内容已经更新,是否需要保存?
除去偶尔像噩梦一样出现的记忆之外,我已完全自由,不受任何人的约束。想干什么、喜欢谁都是我的自由。可我的人生却像不良债券一样变得颓废无望。我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也没有活着的感觉。世界失去了色彩和味道,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我有一种青春被掠夺的感觉。
我想我一定失去了爱。种种花养养狗在郊外有个家的梦想、两人欣赏着莫扎特迎接每天清晨的“阿马戴乌斯”式的梦想……香澄把这所有的一切和自己的鲜血一道,顺着国民宿舍模样的旅店的排水沟冲走了。我失去了爱情却得到了自由,简直就像前生或来世的自由。
无论谁都追求这样的自由,但自由本身也是不可思议的。如果自由完全得以实现,我们可能会以神经元突触之间的传播速度找到自身,实现自己的欲望吧。在完全的自由之下,世界除了自己之外,别无他人,没有昼夜变化,也不会遭遇什么未知事件。我,就是现在的自己、存在的自己。
即使有人让你去干你想干的事,但如果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随心所欲,一定也会茫然不知所措吧。如果自己的欲望可以随便实现,我们马上就会厌倦自己,陷入只有自己的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状态之中,而且我们会开始感到自己就像一个无路可逃的牢狱,于是厌恶自己,最终可能会选择自杀。我想起了香澄。如果说她是不正常的,那么现在人类以巨大热情构筑起来的世界不也是不正常的吗?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个世界向我们保证的自由的终极点,只能是无尽的自我厌恶和由此造成的自我毁灭。
我们要往哪里去呢?在依靠药品维持勃起、依靠药品保持清醒的世界中,到底要干什么呢?我们掌握快速而又正确处理程序的能力,想借此抬高自己的市场价格。有价值的是处理能力,而不是“我"或“你"。何况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当天的汇价让人关心。在这样的世界上,我们能够[轻|之|国|度]在不伤害自己或他人的情况下继续生存吗?
二月里的一天,春寒料峭,我骑摩托车来到人工湖。途中经过了阿健住过的房子。废墟已经清理干净,成为一块空地。不久这片废墟上就会建起新房,这一带也将变成新开辟的住宅区。我沿着人行道,来到横跨湖面的桥上。从上面能看到一个公园,在那里我把一对情侣中的男的推下了水。这
件事感觉就像好几年前发生的一样。
湖面上灰蒙蒙的,寒气逼人。每当起风时,干枯的树叶随风沙沙作响。湖面上飘起了小雪。我想起高中时读过的一篇随笔,讲述一位科学家为了人工制造出美丽的雪花结晶,花费了无数心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虽然温度计显示着零下二十度,但是在两种情况下雪花的结晶方式截然不同:一种是气温实际降到零下二十度,另一种是气温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剧烈变化但平均值为二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