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部

默默地听着他的话。阿健继续说:

  “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这种枯燥乏味的现

  实实际上是一场梦,过一会儿也许会从梦中醒来。但是梦醒时分,等待着的仍然是索然无味的生活啊。”

  手术结束了,医生出来后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香澄虽然处于贫血状态但生命无甚大碍。我们问医生她是否能开口说话,医生说还在麻醉作用下沉睡。我坐在长椅上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父亲。父亲的制服经常用衣架挂在客厅的横梁上。上小学的时候,我一放学回来,总是习惯性地先看看制服是否挂在那里。如果制服挂在那里,说明父亲不当班。每当看到熨烫得笔挺的藏青色制服,我总是感到很自豪。如果我在学校受到欺负,父亲就会穿着制服英姿飒爽地冲到学校,呵斥那些欺负我的调皮鬼们:

  “再胡闹的话就把你们抓起来!”

  黎明时分,香澄的父母抵达医院。我和他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我感觉到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异常,不知道是憎恶还是恐惧。或许这是我的错觉。不一会儿,他们对周围的事情漠然起来。他们虽然有点不安,但好像也没有感到特别意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一会儿之后,她的父母亲在离我们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个人都非常冷静,好像正在反省。

  除此之外,香澄的父母几乎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他们只是在这里而已。他们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他们提供了精子和卵子,使得香澄降生到这个世上。但是他们或许没有给出生的孩子创造任何生存的空间。

  “我也找不出原因。"香澄好像曾在某个时候无可奈何地对我说,“我的父母都是非常正派的人,我小时候也没有受到过任何虐待。但我有时候总想毁灭自己,我非常讨厌现在的我。"

  香澄的父母不久被护士叫到救护室。

  “我们该走了。”阿健说,“我们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暂且先回去,以后再来吧!”

  阿健把我带到港口,趁着等待渡船的时候,我们去吃那一天的头一顿饭。我看着菜单,感觉就像陷入了失忆状态之中,怎么也想不起以前吃过的东西。“食物”这个概念在头脑中想不出是什么样子。比如“蛋肉盖饭",和母亲一起吃的、作为正餐的“蛋肉盖饭”,吃过这种盖饭的我和现在的我真是同一个人吗?请1号的“我”向2号的“我"报告情况。从“肉蛋盖饭”这个名字中,我想起了发生饥荒的农村中烹食邻家孩子的人们。请2号的“我”向1号的“我”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肚子一点也不饿,我还是把点的菜吃得一干二净。好像我的体内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吃下的东西都掉了进去。

  “萨姆·赫尔不要紧吧?”我想起了放在车上的小猫。

  “不允许把猫带进饭店,简直是法西斯主义者的行径!”

  “是啊。”

  “比猫还不懂规矩的人多如牛毛。”

  可能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话题了吧。我们所说的,就像特约演员评论一部震撼人心的电影一样。

  内设餐厅的建筑顶层,是一座兼做展览馆的船舶博物馆。蒙了厚厚一层尘土的玻璃展柜里面,陈放着各种各样的船舶模型。把圆木中间挖空或者用芦苇做成的远古时代的船、希腊罗马时期的单层甲板大帆船、海盗长船……好像想让人通过模型追溯船舶发展史。每一个模型都精巧无比,就连一根根细细的绳索都做得非常认真。

  “这可能是个狂热的模型制作者吧,”阿健感叹不已,“在他死后,他的家人不知如何处理留下的模型,才捐赠给博物馆的吧。”

  另外一个展柜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航海工具——哥伦布时代的六分仪、指南针,现代的六分仪、电子罗盘、航海计时仪。屋子的墙壁上挂着滑轮、锚链、挂钩等等,其中还有看起来非常珍贵的物品。但是这一切都像是放在仓库角落里的旧式农具一样,在这冷清清的房间里蒙灰。

  船舶博物馆旁边是一间再现通信室的小屋。墙上挂着一面信号旗,旁边是一副解释旗语的图示板。

  “上小学的时候,我曾因病住过一个月的院。”阿健再次开口了,“那个时候,爸爸觉得我一直躺在床上会很寂寞,于是给我买了一架望远镜。但是在病房里无法令人满意地看到外面的景色,所能看见的只是对面的病房。父亲就是这样一种人,有些自以为是,就像不考虑对方的感受而提供资金援助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一样。即使这样我还是很高兴,因为喜欢视野被切成一个圆形的感觉。在圆圆的世界中,人们或是喝茶,或是交谈,或是把毛巾晾在窗外的绳子上……你有零钱吗?”

  他往安装在窗口旁边的双筒望远镜投了枚硬币。我试了试一个大柜子里装着的无线电话和无线电通讯设备。电报机放在厚厚的胶板上,里面装有一个直径约为十厘米的大真空管。透明的玻璃管中,组装着正负极和栅板。从一个看惯了晶体管和集成电路的人来看,这些几乎都是做理科实验时的工具。桌子上放着一面小小的图示板,上面显示了从A到Z的莫尔斯电码。我边看边敲电报机的按键,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SOS、SOS……

  “你不来这儿瞧瞧吗?”阿健把双筒望远镜让给我,“或许可以看见你的未来呢。”

  可是圆形的视野中,只能看到破落海港的风景和海湾内来来往往的船只。这种光学上被缩小的视界,就是自己的未来吧。我喘不过气来,使劲吸了几口气仍然觉得空气不能进

  到肺里。手心汗津津的,头痛欲裂。

  背后传来阿健的声音。

  “注意看满月之夜!”

  我转过身,他一边望着窗外广阔的海面一边说,“白鲸一定会来的。你能懂吗?”

  那一瞬间我认为自己完全懂,可是到了双筒望远镜的开关就要关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不懂。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21

 &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