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光芒,此刻,原本有如忧郁的厌世主义者的他,全身被未曾见过的激情所包覆。他不断扯著鬓角的头发,用力吐气,脸上的无数皱纹颤动不已,那种妖怪般的丑陋,明显可知其头盖骨下不可能有所谓的冷静或祥和存在。确实,雷维斯心中绝对有某种狂妄的执著,而这种执著让这个中年绅士宛如猛兽般剧喘。
但是一见到法水,雷维斯眼中的懊恼阴影尽皆消失,静静地站起。他的转变非常鲜明,让人以为出现了另一位雷维斯,而且态度也没有意外或嫌恶的感觉,反而还笼罩著一层白色烟雾般的淡漠,同时,另一边脸孔的一只眼睛狡诈地眨动,却又不像责怪法水的无礼,这种异样的个性,应该只能称之为怪物吧!
这个房间的装饰是在雷纹图案的浮雕加上回教风格,三条并列的棱边在墙壁至天花板构成平行摺纹,格子状天花板中央垂挂著十三烛型的旧式美术灯,妖艳的黄色灯光照射在家具上。
法水为自己没有敲门郑重道歉,并与雷维斯面对面地在长椅坐下。
这时,雷维斯狡脍地轻咳一声,开口:「对了,遗嘱好像在刚才开启了,所以你是来告诉我遗嘱的内容吧?哈!哈!法水先生,那真的是很愚蠢的游戏……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际上,遗嘱一开启即表示随即实行,亦即,不仅意味著期限已到,而且还必须立刻执行其内容。」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别说偏见,应该是连错觉都不会发生了。可是,雷维斯先生,除了那封遗嘱以外,我也找到了动机的深渊。」法水的微笑中隐藏奇妙的讽刺。「不过,关於这点,我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帮忙。坦白说,我听到了从底层深处传出来的奇异童谣。啊!那绝对不是我的幻听,只不过童谣本身也非常不合逻辑,绝非简简单单就能断定的东西。问题是,我在追查其影射并观察之时,偶然自其中发现一项定数,因此,雷维斯先生,我希望你能够决定该定数的值。」
「什么,奇异的童谣?」雷维斯吃惊地将视线从壁炉上移至法水脸上。「啊!法水先生,我明白了,可以请你停止肤浅的戏剧吗?像你这样凶猛无比、简直就像凯克斯霍姆投弹兵的人,居然会唱起可悲的牧歌。哈!哈!你真是独一无二的天才,竟然堂而皇之地提出自己的要求。」雷维斯看透了对方的阴谋,强烈地讽刺对方,迅速筑起警戒的高墙。
但是法水毫不在意,神情益发冷静。「没错,或许我刚才是有些过於戏剧化。——你可能会笑我学识浅薄,不过我至今确实连《Discorsi》(十六世纪前叶,佛罗伦斯外交家马基亚威利所著的《阴谋史》)都未曾读过,所以,如你所见,我是非常诚恳的,当然也没有丝毫陷阱或计谋。我现在就说明目前事件的归纳,甚至包括你尚未知道的部分,然后再徵求你的同意吧!」法水将手肘在膝盖上移动,上身探前,凝视对方。「我要叙述的是在这桩事件之动机上的三种趋向。」
「什么,动机上有三种趋向?不,应该是一种才对。法水先生,你忘了遗产分配漏掉了一个人,也就是津多子吗?」
「不,那是另外一回事。请你先听我说明。」法水制止对方,然后提到戴克斯比,接著从黄道十二宫之解读述及霍拜恩的《死亡舞蹈》,解释其所记录的诅咒意志之后,接著说,「也就是说,问题重点乃是四十多年前算哲出国游历时之秘事。据此可明白得知算哲、戴克斯比、德蕾丝三人之间存在著狂乱的三角关系,而且,结果很可能是因戴克斯比的犹太人身分而惨遭挫败,后来,戴克斯比意外获得了设计并建造黑死馆的机会。雷维斯先生,戴克斯比为了报复,到底会怎么做呢?他那强烈的恶毒念头……首先让我想起来的是过去三桩离奇死亡的事件,每一桩均为动机不明,这一点给了我异样的暗示;另外,黑死馆落成后第五年,算哲就大肆改建内部,应该也是因为害怕戴克斯比的报复而进行的处置吧!不过,最令人震惊的是,戴克斯比预言四十年后的今日之事竟在他记述玩偶的异文中出现。这让我不得不认为戴克斯比的怨念仍残留在这栋黑死馆某处,而且,其方式绝对超乎人类智慧所能想像。不,我还是讲得更明确些吧!据称在仰光跳海自杀的戴克斯比是否真的死亡还颇有深刻玩味的必要。」
「嗯,戴克斯比……如果那人真的还活著,今年应该正好八十岁。但是,法水先生,你所谓的童谣只是这样吗?」雷维斯依然没有改变嘲讽的态度。
法水丝毫不以为意,冷然接著说:「不必说,戴克斯比的无稽妄想与我的杞人忧天也许只是偶然一致,可是进入了算哲先生的问题后,很明显地,不会再有任何人认为是多虑了。於是查明算哲对遗产的分配处置是动机之一,另外,包括旗太郎以至於津多子等五人也因各式各样的理由牵扯其中。但是,还有一项疑点,那就是遗嘱上的制裁条文,那是几乎不可能实行的事。
雷维斯先生,譬如,所谓恋爱等属於心灵方面的事情,我们该如何去证实它呢?所以我觉得自己能够体会算哲令人不解的意志,也就是说,即使开启遗嘱带来新的疑惑也无所谓,而且这种疑惑并不能单独分割,而是一脉相承,换句话说,其中存在著我称之为『内在动因』、并与前述两点相通之物。因此,雷维斯先生,我要露骨地追问……你们四人的出生地与身世应该是与公开登记的不同,对吧?举例来说,克利瓦夫夫人表面上是科卡萨斯地主的第四个女儿,但事实上她却是犹太人,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雷维斯不禁双眼圆睁,但是很快便平复其惊愕。「不,欧莉卡小姐或许只是特例。」
「但是正因为出现不幸的巧合,所以才会追究到底,发现这项事实。更何况还有一张与该事实相对照、暗示一家族特异体质的陈尸启示图。如果将这件事与你们四人自幼年就被带到日本来的事实互相结合分析,算哲的异常意图就变得很明显了。」法水停顿一下,深呼吸之后接著说,「雷维斯先生,有一件事连我都觉得自己会不会已经疯狂了,就是我之前认为是妄想的算哲仍活著一事,目前已有了约略确实的推定。」
「啊,你说什么?」雷维斯在瞬间丧失全身知觉,该消息之冲击强度让他连眼皮都僵住,如哑巴般嘴里开始嘟嚷著难辨的话语,并无数次地反问法水,等到终於理解法水的说明后,他全身像是罹患热病似地开始颤栗,脸上满是恐惧与苦恼。
不久,雷维斯开口:「啊,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只要开始启动就不会停止』。」他低吼地喃喃念著,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里迸射出灿烂的神采。「太不可思议了,多么惊人的巧合呀!啊,算哲先生还活著……那么,他一定是在这桩事件初夜从地下墓窖上来……法水先生,这岂非就是尚未出现的『地精呀,勤奋工作吧!』也就是那五芒星咒文的第四句?没错,也许我们的眼睛看不见,可是那张纸早在水精之前,亦即这桩悲剧正式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