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想:就算熏上迷迭香,天生榆木脑袋的雷恩也无法将孔雀——他口里的“笨鸟”、“肥鸟”看成个华服灿烂的美男子。
“我重申一次,警察先生,我不过是将合适的宠物卖给合适的主人。须藤先生患有严重精神病,我想您也从心理医生那里得到了他的病历;他向我求助,所以我出售了只孔雀给他。”D说。巧克力蛋糕的面子使他仍保持微笑。
“来一块?”D将糕点切好。
雷恩摇摇头,从D身上闻到甜丝丝的气息。
“我不客气了。”D拈起一块扇形蛋糕,深深地、陶醉地闻着,“真不错!玫瑰屋的滋味,名不虚传。”
怎么不腻死他?雷恩想。“喂!”年轻警察问,“为什么卖孔雀?别告诉我这只鸟能治精神病,哈哈!”
“看来我得好好给你补一课。”D微笑道。
漂亮的孔雀、灿如云霞的华服和他骄傲、睥睨一切的目光,倏尔浮现在D眼前。当日,他领须藤穿过悠长的回廊,走至绘有无数绿眼睛的门厅前,隔着门,须藤已感到门里别有洞天。那个神经质、紧张异常的男子发狂地闯入!他惊到了里面对镜梳洗的美男子。他——短发、黑瞳、目光细敏而高傲,头颅微昂,手指拽着锦衣一角,衣裳上用翠绿、深蓝、金黄、浓黑绣了上百只眼睛的男子,掉头朝须藤淡淡一瞥。仅此一瞥,便令须藤膝盖一软,跪倒于地。
“D,这是?”男子笑问,嗓音包含了奇怪的颤声,像冰雪在银弦上战栗,妩媚而诱惑。
“须藤先生,一个希望与你相见的日本人”D有些无奈的说。
“天照神、天照大神啊。”须藤喃喃。
“我不是什么天照大神,”美男子回答,“我生于印度而非日本。在我家乡,人们遵照释迦牟尼的佛旨,称我为佛母孔雀大明王。”
他明明是个男性,却被称为“佛母”。
孔雀将细长、赤裸的脚趾摩摩须藤的脸,忽然很有趣地笑出声;被这一摩,须藤感到有种奇怪的冲动自下腹升腾,他猛地面若火烧,这情绪令他刹那间毫无恐惧,相反,却被莫名的羞耻和羞耻后更沉重的欲望攫取了。
美男子啊。
好个妖异的美少年。
看上去不到20岁,却像凝聚着几千年的风情流荡。
“须藤先生,您还满意么?这只孔雀。”D问。
他没有扶起跪伏的须藤,冷眼旁观面前一人一鸟的诡异沟通。
“大明王……救救我,孔雀大明王!”须藤渴望地说,将冰冷干硬的手指抓住孔雀的脚踝;孔雀又“格格格”地笑了,仿佛很满意于接受这种膜拜和仰望,也很高兴这个匍匐的日本人,轻而易举就能被他诱惑。孔雀欣然、得意地望望D,伯爵读懂了他目光的含义。
“D,我同意与此人:须藤,出去走走。”他像在这么说。
——既然宠物与买主相互喜欢,我与须藤先生的生意就算成了。D伯爵告诉雷恩。
雷恩不禁打个冷战。
“变态的日本佬。”想到须藤——雷恩现在所能联想到的就是那颗头和那堆摆放整齐、黏了血肉的骨头。想到那“怪物”跪在肥鸟身前,抚摩和亲吻“它”生有细鳞的足,雷恩便忍不住浑身汗毛一根根地竖起来。
要D向警察雷恩解释清楚孔雀是只漂亮的飞禽而不是丑陋笨重的肥鸟,就像要D不吃甜点一样没可能。
“绕了半天,你还没说为什么孔雀能治病?”雷恩问。
D吃完3个巧克力蛋糕,爱惜地将剩下的包好,从袖里掏出孔雀蓝的丝巾擦擦嘴,心满意足地回答:
“孔雀能祛除一切邪魔。”
怎样祛除呢?
以吞食的方式。
鸿蒙初开,飞禽走兽各有其主。走兽臣服麒麟,飞禽跟随凤凰。凤凰生有二子:大鹏与孔雀。孔雀一出生就是个高贵王子,他羽翼光鲜、金翠流转,且天生异禀,能吞噬一切毒虫。魔鬼之毒对他来说,不过一顿美食。然而,孔雀—凤凰不争气的儿子,却还是辜负了上天厚爱,他沉迷于炫耀和引诱,丝毫没学到母亲的端庄高雅;华彩变作堕落的资本,灼热、贪婪的情欲在他绚烂的尾翎上颤动。
他美丽而淫乱。
噬毒,而本身也充满毒性。
既被尊为“佛母孔雀大明王”,也被斥为“污秽神”。
“不管怎样,他是个毋庸置疑的美少年。”D又说。
D心向往之的神态,令雷恩嗤之以鼻。
“哼哼,不会飞的傻鸟!”雷恩道。
“西方人难以了解孔雀奥秘,我没法说服你相信孔雀能辟邪,正如你不相信古代中国人宣称孔雀能与蛇交合,生出来的孩子们十个里面有一个是人形。”D漫不经心地笑道,“须藤先生却相信这些,所以他出高价从我这买走了只印度孔雀。”
多高的“高价”呢?
契约上写道:50盒慕司蛋糕和80个榛子巧克力金蛋。
“谢谢您、万分感谢!”须藤点头哈腰的样子,使D至今想起仍觉好笑。他亲自将须藤和孔雀送出门,暖洋洋的阳光下,一个绝无仅有的美男子与一个神经紧张的干瘦男人并肩行走,构成多么奇怪的一幕!刚开始,孔雀试着摆出更文雅、秀丽的姿势,但很快他就感到疲倦;是以还未走出D的视线,他便已像往常一样卖弄风情、左右顾盼,吸引男男女女们羡慕、摇荡的心肠。即便世上真有魔鬼,只要孔雀在,就再不用担心。冰雪遇上烈日便要消融,细流遇上巨石便要改道,魔鬼、无论什么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