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山羊小姐让我活下去了。
“谢谢你,母山羊小姐……”
我流着眼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前往我平常所去的河边。我已经好久没喝水了,喉咙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渴。不过大概是剖腹手术的关系吧,我的身体沉重到差点走不动。
“是因为体力还没恢复吗……”
倾首思考的我来到了河边。我把头伸到水面上,蹲低身子准备喝水。在下一瞬间,我的身体开始缓慢朝着水中下沉。我的肚子响起石头彼此撞击的声音。咦?为什么我的肚子里头会有这么多石头?看来似乎是石头的重量把我拉进了河里。糟糕,我不会游泳啊。啊噗、啊噗,不行了,我的身体居然跟石头一样重,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的肚子里头有很多石头。可是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在我的肚子里装石头?啊啊,我不想在这种地方淹死,我必须要跟母山羊小姐还有小羊们道歉,然后这次一定要解开所有的误会。母山羊小姐,请听我解释,我并不是想要吃掉小羊们,我战胜了我身为野狼的本能,我让小羊们进入我的肚子里头避难,这是真的。二十年来我不应该逃避母山羊小姐的,母山羊小姐可以杀我却没有杀我,即使误会我吃了小羊们,你还是拯救了我。只要有机会沟通就可以讲清楚了,其实我爱着母山羊小姐,其实我很萌那些小羊们。对了,我把自己的爪子跟牙齿全部拔掉吧,我再也不要当野狼了,只要是为了母山羊小姐他们,我不惜抛弃原来的自己。把丑陋的前脚砍掉好了,既然声音那么难听,那么把嗓子也割掉好了,我会成为一只无法伤害任何动物的无力动物。其实我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我,我……
“妈妈,野狼溺水了!”
“这不是妈妈杀的喔,只是野狼他自己不小心溺水的。”
“没错,都是野狼自作自受!”
“大野狼死掉了!大野狼死掉了!”
这是我在这个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完
在以前的故事里,狼一定会以坏蛋的身份登场。
像这种给小朋友看的童话,一定会出现“正义”与“邪恶”的对立概念,不过在以森林动物为主角的童话里头,大都会把狼当成“邪恶”的象征。这种构造在给现代儿童看的童话里头也未曾改变。例如在“面包超人”里头,面包超人是“正义”,细菌人则象征着“邪恶”。为什么细菌人会是象征“邪恶”的角色呢,因为他是现代的邪恶象征“细菌”的拟人化角色。因为中世纪还没有发现病毒与细菌(大概),所以格林童话里头没有出现细菌人,相对的像是狼这样的角色,就广泛被当成是世界上邪恶的代表。
那么为什么狼会成为邪恶的象征呢?果然是因为长得很可怕呢。何况会袭击人类。实际上狼只是基于本能而活,并没有人类这种善恶的价值观,不过人们把心中邪恶的部分,投射到狼这种恐怖的动物身上。当年的心理学家佛洛伊德发现了“投射”这种心理机制。人类心理充满了善与恶等等各式各样的要素,不过人类总是会觉得自己是善良的,毕竟如果认为自己是坏人,人生就会活得很痛苦,因此必须要把心理层面邪恶的部分排除。在这个时候潜意识把内心邪恶部分排除的心理机制叫做“压抑”,不过光是压抑并不够,内心的邪恶部分即使压抑了依旧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内心涌现,因此接下来人们会将自己内心邪恶的部分转嫁到外部世界……也就是第三者身上。这就是“投射”。例如很久以前的人们看到完全陌生的外国人时,会害怕得以为他们是可怕的魔鬼,这就是把“魔鬼”的形象,投射到他们不认为跟自己是同一类,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外国人”身上。
狼在这个童话里头以“邪恶”的立场活跃,这是因为中世纪的欧洲把邪恶的形象投射到狼的身上。其实中世纪也有“恶魔”这样的角色,这也是为了投射出人们心中邪恶的部分而创造的角色。令人难过的是,中世纪不只编出恶魔的故事,还认为恶魔实际存在于现实之中,结果才导致狩猎魔女这样的恐怖行为大为盛行。没有比“正义使者”更为可怕的东西了。正义使者为了要确信自己站在绝对正义的一方,会将各式各样的人都认定为“邪恶”,因为他们必须永远将内心邪恶的部分投射在他人身上。所以过度的正义才会引发战争伤害他人。不过有人在邪恶的命下发动战争(何况也不会有人愿意响应),战争总是基于正义而进行的。
而“自己是正义,只有他人是邪恶的”这种善恶二分法,就是经由童话深植在孩子们心中的。“大野狼和七只小羊”正可说是最具代表性的童话故事。当时欧洲应该也有许多会把小孩抓走的坏人(而且至今这样的坏人也很多),所以为了教导孩子们“不可以让陌生人进来”,一定要让他们看这一类的童话故事,不过孩子们也同时学习到“像是大野狼一样可怕又丑陋的人是坏人”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虽然应该要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有坏人,所以要提高警觉”,不过不应该告诉他们“是不是坏人用外表就可以判断”。坏人是没办法用外在来判断的,像是狼或许也可能是一种善良的动物。因此这次我改写这段童话时,我把焦点放在身为坏蛋的大野狼的内心,虽然这么做的结果,使得这段童话变成在描写长得丑而没人爱的丧男(没人要的男人)内心的悲哀,不过我真的觉得比起原创的童话故事,让孩子们看这样的童话故事,会比较有助于建立孩子们的价值观。
其实“萌”与“丧”是表里一体。因为是没人爱的丧男,才会受到“萌”的救赎。所以写出许多萌作品的童话作家大都是丧男。例如安徒生就因为长得很丑而被称为“丹麦人猿”。由于安徒生小时候贫困而且长得又丑,有着坎坷遭遇的他才能在心中建立强固的“萌回路”。他在四十岁的时候决定“我要一辈子单身,不再跟现实的女性谈恋爱了,相对的我要在童话世界描绘出各种萌缘分”,因此创造了许多不朽的童话名作。虽然安徒生一辈子都是处男之身,然而他所留下来的丧男童话,却治愈了之后无数丧男的心。说到以处男之身创作童话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宫泽贤治先生。就像是“夜鹰之星”一样,他撰写出许多丑陋生物自我牺牲而死的童话故事,贤治先生这些将“丧男灵魂的怒吼”注入童话的作品,相信也将会继续治愈丧男们充满哀愁的灵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