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下弹琵琶——这种心情可以理解,然而,也要看地点。夜晚要到樱树那儿的话,相当远。总之,在旁人看来,伊成的行动有点怪。
正确说来,伊成并非单独一人出门,他带着一个家童同行。不过,抵达目的地时,伊成吩咐家童:[你在这儿等着。]便让家童在樱树前等着,自己则抱着琵琶,单独到樱树下坐着。
尽兴地弹了一阵子,直到早晨,伊成才和家童一起回来。回来后边和家人说:[我遇到奇妙的事。]据说,伊成弹琵琶时,有人出声向伊成攀话。伊成本来以为是家童的声音,却似乎不是。四周不见人影,只传来声音。结果,伊成没确认对方是谁,就回来了……
伊成说完便躺了下来,陷入熟睡中。家人起初以为伊成弹了整晚琵琶,彻夜未眠,大概疲惫不堪吧。只要让他睡到傍晚,应该会自然醒来。直至深夜,伊成仍陷于熟睡中。
伸手摇他也摇不醒。正当家起疑时,不知何处传来呼唤声:[伊成大人……]是家人未曾听过的声音。[我如约来了。]而且家人找不出声音主人到底身在何处。
[能否赐我「山」这个字呢?]这句话令人百思不解。
家人感到很不可思议,可是,熟睡中的伊成竟突然起身。在家人众目睽睽之下,伊成来到窄廊,面向庭院夜色,说道:[欢迎光临寒舍。]说毕,伊成抱着琵琶,在窄廊坐下,开始弹起琵琶。
伊成边弹琵琶,边向庭院夜色回话,宛如庭院有位旧识在同他谈话一般。
[那真是太悲哀了。][原来你想出来?][从山里出来?][「山」这个字?]在一旁倾听的家人眼里看来,伊成有如自言自语。
家人忧心忡忡守视下,琵琶声停止了,而伊成不知何时又躺在窄廊,呼呼大睡起来。如此,伊成整夜都酣睡着,天亮时,伊成还是陷于熟睡中。由于几乎未进食,才两天,伊成便瘦得不象话。
然后,深夜——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又响起了。
[伊成大人……]依然只闻声响,却不见任何人影。不久,伊成突然起身。与昨晚一样。
伊成抱着琵琶,又来到窄廊坐下,弹起琵琶。之后,又开始自言自语。与昨晚不同的是伊成的视线。
昨晚伊成自言自语时,视线望着远方,但今晚的视线,距离却更近了。
[你想从山里出来?]伊成对着没有任何人影的庭院说。
然后,弹完琵琶的伊成又睡着了。陷于酣睡的伊成,益发消瘦下去。
事情到此地步,连家人也开始惶恐不安。这一定是被什么鬼魅附身了。如果置之不顾,伊成是不是终将被那鬼魅夺走性命?
[因此,伊成大人府里便派人到我那儿,要我转告你,希望你能伸出援手……]博雅说。
[鬼魅呼叫自己名字时,伊成大人回应了,这太不妙了。]晴明搁下酒杯喃喃自语。
[名字?]博雅问。
[就算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只要不回应,那呼唤便如同风声。可是一旦回应,二者之间就会结下「缘分」这个咒。][咒吗?][是咒。][那你打算怎么办?明天能不能跑一趟伊成大人宅邸?][不。]晴明微微摇头,[今晚去吧。][可以吗?][可以。这种事愈快解决愈好。今晚那声音来呼唤伊成大人之前,应该可以抵达伊成大人宅邸吧。][喔。][你也去吗?][嗯。][走。]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四。
琵琶声袅袅作响。伊成坐在窄廊边缘弹着琵琶。
屋檐外射进来的月光,将伊成染成湿润般的青色,浮托在黑暗中。
晴明与博雅躲在屏风后,偷偷观察伊成的神情。
伊成和前几夜一样,正在同看似身在庭院中、却没有实体的东西对话。
[您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懂您的意思。]伊成边弹琵琶边与对方谈话。
[您说想从山里出来,可是……][您喜欢那首作者不详的和歌?][您想要那个「山」字?]在旁人看来,伊成看似自言自语,也看似与身边某人对话。
然而,博雅环视整个庭院,总是见不到任何人影。
默默无言望着庭院的晴明,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晴明,你知道了什么吗?]博雅也悄声问晴明。
[嗯,知道了一些。][一些?我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既然你看不见「那个」,当然也看不出端倪了。][「那个」?晴明,难道你看见了什么?][嗯。][看见什么?][看见每晚都来找伊成大人的那位访客。][访客?我什么都没看到?][想看吗?][我也可以看到吗?][应该可以。]晴明说毕,伸出左手,再吩咐博雅,[博雅,眼睛闭上。]博雅闭上双眼。晴明将左手搁在博雅脸上。大拇指按着博雅紧闭的左眼,食指与中指则按着右眼。右手贴在博雅脑后,嘴里小声念起咒文。
晴明收回双手,向博雅悄声道:[睁开眼睛吧。]博雅缓缓睁开双眼。眼睛愈睁愈大……[啊……]博雅吞下险些迸出的叫声。
[有人……]博雅嘶哑地说。
博雅定睛注视眼前的光景。原来,坐在窄廊的伊成眼前——也就是庭院灌木丛之间,也坐着某人。
那人身穿破旧青色窄袖服,是个男人。年龄大约五十岁左右。
那男人坐在泥土上,正在同伊成对话。而且额头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类似文字的东西。
[晴明,庭院那男人的额头上,好像写着什么……]是汉字,单单一个字。
[是「山」……]晴明喃喃自语。
原来在庭院那男人的额头,有个用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