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阳司逛了几家平时假日经常光顾的名牌商店,非假日午后的元町,不见观光客的人潮,散发出一阵悠闲地气息。他在一家新开的男装商店,拿起一条芥末黄色喀什米尔羊毛围巾,围巾的手感很饱满,但两万元的价格有点昂贵。阳司的银行账户只剩下可以维持半年生活的余额。然而,他还是买下围巾作为纪念。这是辞职恢复自由身的纪念。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也不打算找工作,要好好享受这种碌碌无为的时间。踏入社会后,阳司发现一件事:除非辞职,否则,在日本这个国家,根本不可能有长期休假的一天。围巾是这份自由的纪念,绝对不能吝啬。

  他把围巾围在脖子上,继续走在石板路的商店街上,银餐具店,订购家具店,皮包专卖店,进口食品店。装饰得好像国外街道的这条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尽头。阳司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午餐。

  走进元町PLAZA,他跟着一群家庭主妇走上电扶梯,在二楼的餐厅中,选了一家他常去的西餐厅。这家餐厅承自父代的洋风酱汁(demiglacesauce)相当浓醇爽口,特别好吃。

  因为已经过了午餐时间,人潮已经散去,他坐在吧台的座位,点了一份蛋包饭,阳司从皮包里拿出一本文库本,那是一本翻译的推理小说,故事发生在西雅图,中国黑道份子和当地的黑道展开「血债血还」的火拼。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刑警队长,他的兄长被当地黑道杀害了。这本书市枪弹射杀的场景丝毫不少于会话的动作小说。

  阳司觉得这本书很不错。遇到烦恼时,根本无心阅读优雅探讨人生苦恼的文学作品,故事情节紧凑的小说读起来才能令人感到轻松愉快。然而,那些只能在生活平静的时候才能阅读的文学,本身不是也有问题吗?阳司这么想着,翻开了书页。

  蛋包饭做的很棒。他把半熟的蛋皮、鸡肉饭盒洋风酱汁搅拌成一团后,用汤匙送进嘴里。市售的冰咖啡喝起来也不错。

  吃完饭后,阳司回到大马路上,经过人形之家⑥的天桥之后,来到山下公园。晴朗的天气令他微微渗着汗,于是,他松开脖子上的围巾,将之垂在夹克的衣襟前。

  阳司坐在可以看到冰川丸⑦的海边长椅上开始看书,除了暴风雨的时候,这里的海风闻不到海水的味道。当他看了五十页、一百页之后,发现太阳渐渐下山了。这是,他感觉到眼睛很疲劳,便躺在长椅上,把翻开的文库本盖在脸上,在海风和海浪声中睡午觉,这是他向来的习惯。

  不知道睡了多久之后,他神清气爽的醒来。天色还很亮。他看了一眼手表,原来只睡了三十分钟而已,不久之前在公司辞职的事,似乎已经是遥远的过去。无论有没有工作,对阳司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要能够在秋日阳光照射的长椅上,看自己喜欢的小说,这样就够了。阳司向推着脚踏车叫卖冰激凌的小贩买了一个,继续低头看小说。天色暗下来之前,应该可以看完吧。手上的书只剩下高潮后的最后三分之二。

  注释:

  ⑤类似台湾的健保卡。

  ⑥专门展示人偶的博物馆。

  ⑦停靠在横滨港口的游轮。

  ·······银纸星·······

  我经常写自闭的题材,应该已经写过三、四次了吧。我认为,自闭是我们这个世代特有的病态。在学生运动频繁的年代,经常发生内讧的暴力事件。那是在过度的正义感和浓密的人际关系的时代背景下特有的病态。二十年后,人际关系的淡薄和无法改变世界的无力感,是人们接二连三的把自己的家变成独居房,关在家里足不出户。我在学生时代,曾经患有轻微的对人恐惧症,处于半自闭状态,因此,对这种心情感同身受。自闭时,别人在自己的眼中变得扭曲。有时候,觉得所有人都很美好,下一刻,这些人又变得贪得无厌,而且世界冷酷无比,根本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然而,这都是自己的内心产生的幻想。我们总是将自己内心的恐惧投射在他人身上,当我们看他人,或是看世界的时候,其实看到的是自己,希望有朝一日,妳也可以突破自己。

  他在大学三年级那一天的冬天,把自己关进了这个不规则七边形的房间。起初,他去DIY商店买了一张夜空图案的塑胶贴纸,把它贴在铝窗玻璃上。他的房间位于公寓的角落,腾空在楼下的大马路上,来自南侧的阳光一整天都很刺眼。

  他对帖纸的效果相当满意。这么一来,窗外永远都是黑夜。虽然离晚餐还有一大段时间,但他躺在床上。只要想睡,他可以睡很久。于是,他展开了独居房的生活。一天睡十八小时,醒着的时候,茫然的望着夜空的窗户。

  最初的一星期,他的父母对他的自我封闭不以为意,他是家中的独生子,生性喜欢孤独,总是默默地沉迷自己的兴趣爱好。他的成绩很优秀,脑袋和品味也不差。应该只是青春期暂时的忧郁,只要顺其自然,他自然会把门打开。然而,出乎他父母的意料,过了一个月,公寓的白色新建材的房门仍然没有打开。

  父亲忙于工作,所以由他母亲对他展开说服工作。白发越来越多的母亲坐在坐垫上,隔着薄薄的门,娓娓谈起有关他的回忆。刚出生时,他可爱的脸蛋就十分引人注目;上幼稚园时,体弱多病的他常常感冒;小学时代的他,有事多么聪明开朗。母亲知道第一次送他情人节巧克力的同学名字,也很自然的聊起了他在高中时,第一次交往的新体操社团的副社长。他坐在白色门前,听着母亲的话。两个小时过去了,话题聊到了他的未来。即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他总有一天必须踏入社会,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父母无法陪儿女走完人生的路,所谓教育,其实是培养儿女独力生活下去的必要条件。

  他很清楚,母亲所说的话千真万确,也充满了母爱。他感谢父母,也很清楚如果继续封闭在这里,会和已经开始投入求职活动的大学同学渐行渐远。他的内心十分焦急,身体却无法动弹,无法伸手打开白色门上的门锁,也无法回应母亲的欢呼。之后的一个小时,他听着母亲啜泣的声音,自己也好几次红了眼眶,但是最后并没有流下眼泪。

  天色暗下来后,母亲离开门前,开始准备晚餐。他累得筋疲力尽,爬回床上,昏睡了十八个小时,完全没有做梦。

  过眠现象持续了三个月,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最后,一天之内,只有大约两个小时可以起床活动。黎明时分这个时间,他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洗澡,吃一点食物,再度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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