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把脚往栏杆边移动一下,两手伸展一副要跳入夜空的姿势,大叫「不求你们了,我这就跳下去。」
「知道了,快跳,现在就跳下去」,我说。
就这样被鸭川的浊流吞噬吧。这样,我也能迎来宁静的日子了。
「他怎么可能跳」,城崎以语言相激,「明明把自己看成是最可爱的人。」
「什么,我就跳给你看」,小津一再坚持。
不过,把话说满了的小津却迟迟不跳。
就在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时,桥北的鸭川三角洲响起悲鸣。那些轻浮的大学生们不知道为什么骚动起来到处逃窜。
「那是什么?」
小津站在栏杆上问道。
不自觉得抓住栏杆看过去,从葵公园的森林到鸭川三角洲都被黑压压的雾霭笼罩,就要把我们眼前的整个三角洲都覆盖住。年轻人们在那团团的雾霭中左冲右突,双手不停得挥舞,拨动头发,陷入半狂乱状态。那片黑雾霭似乎要沿着川面滑到这边来。
鸭川三角洲那边更加混乱了。
黑雾从松林里一波一波地喷出来。这可不得了。蠢蠢欲动的黑雾像绒毯一般在眼下延伸,从川面冲了上来,一下子越过栏杆,如雪崩般在贺茂大桥上铺开。
「嘎——」,明石同学发出了如漫画版的悲鸣。
那是大群的飞蛾。
○
第二天,京都新闻上刊登了此事,不过关于蛾群的异常现象,并没有详细的解释。根据蛾群的飞行轨迹似乎一直追溯到乣之森也就是下鸭神社,不过也不能确定。难以解释栖息在乣之森的飞蛾为什么按着某种拍子一起行动。也有与官方不同的意见说,来源不是在下鸭神社,而是附近的下鸭泉川町。不过这就更不无法解释了。那天晚上,就在我的宿舍的一个角落聚集了很大一群飞蛾,造成了一时的骚动。
那天夜里,我回到宿舍,走廊到处是掉落下来的飞蛾尸骸。而我的房间忘记锁门半开着,也遭受同样的命运。我恭恭敬敬地把他们的尸骸安葬了。
○
一边拍散落到脸上的磷粉,一边挥赶那些不时要冲进嘴里的大群飞蛾,我移到了明石同学边上,很绅士地护着她。别看我这样,以前也是个cityboy,对于与昆虫同居是敬谢不勉的。不过这两年间,在那宿舍获得了很多与各种种类的节支动物亲密接触的机会,现在对虫类已经免疫了。
话是那样说,不过那时的飞蛾数量完全超乎常理。巨大的扇翅声音把我们与外界隔断,在我们眼里,不是飞蛾,而是长有翅膀的小妖怪同类穿桥而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稍微睁开眼睛,我很艰难地看到贺茂大桥栏杆的橙色灯光周围大群的飞蛾在乱舞,还有明石同学的水润的黑色秀发。
虽然,蛾群已过,还有一些掉队的飞蛾啪嗒啪嗒地在空中打转。明石同学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发了狂般的拍打全身,大喊「别过来啊别过来啊」,然后以惊人的速度逃离路上的飞蛾,向贺茂大桥西桥头跑去。最后在一家黑暗中发出柔和的灯光的咖啡店前坐下来。事后我知道,明石同学似乎非常讨厌飞蛾。
蛾群再次形成黑色的绒毯,从鸭川往四条方向铺去。
突然察觉到,城崎一直站在我的身边。他也不去整理蓬乱的头发和烦人的飞蛾。
我站到那些点点的橙色灯光前,抬头环视贺茂大桥上方。
就像乘着蛾群华丽地飞走了一般,本应站在栏杆上的小津消失了。
「那家伙,真的掉下去了。」
城崎跑到栏杆前自然自语。
○
我和城崎从贺茂大桥的西桥头的堤坝下去。眼前是从左到右的滔滔鸭川水流。水位上升了,把平时应该是草丛的地方都淹了,江面也更加宽阔。
我们从那里下水,浑身湿透了接近贺茂大桥桥下。桥底的阴影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小津精疲力尽就如一团污物般贴在上面,似乎无法动弹。虽然水不深,但是水流很急,城崎一不小心滑了下脚被冲到下游了。
费了很大的劲,我们才到达这团疑似小津物的位置。
「这个白痴!」
我在水中大骂,小津则是又哭又笑的,「看在我这副可怜相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别说话了」,城崎说。
「是,前辈。我的右脚很疼。」
小津照直说。
在城崎的帮助下,我把小津背起来。「很疼很疼,请轻拿轻放啊」。不过,我无视了他的奢侈要求,先把他运到了河滩上。稍后赶来的明石同学虽然受蛾群的冲击依然脸色苍白,不过也很冷静地召急救车了。打过119后,她坐到河滩的长椅上,捂住发青的双脸。我们把小津当圆木般横倒下来,忍受着寒冷吹干湿透的衣服。
「很疼啊很疼啊,非常的疼。想想办法吧」,小津呻吟道。「唔嘎——」
「啰嗦,谁让你爬上栏杆去。」
我说,「急救车马上就来了,忍忍吧。」
看到跪在呻吟的小津旁边的城崎,我也不好再拿他出气了。即使是我,也无法把骨折的小津搬回下鸭幽水庄,用磨豆机磨成粉。
小津的师父也悠悠地走下来河滩了,看来是从下鸭幽水庄踱过来的。
「什么嘛,我还想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