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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歌唱得还真不是普通的糟。
挥舞着铲子,穆欧鲁一个人唱着歌。
歌曲听起来像是军歌,但也像收音机里听过几次的流行歌,因为没有听众,因此演唱着这首歌的歌手正随意发挥,不只大走音,就连歌词都是全篇捏造,搞得自己像个噪音制造机。
音量虽大,但最终也只是消逝在无人的墓地中。
或许是为了排解没完没了的肉体劳动造成的郁闷,少年像这样边挖洞边唱歌。感觉就像回到往昔——其实也只是一个月前左右——的时光,心情相当畅快。
要说还缺什么,大概就是与自己唱和的袍泽,还有钢盔了吧。
铲子短了一截、脖子上多了个颈环,这些都已逐渐习惯,现在倒是开始在意起头上轻无一物的感觉了。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弄一顶钢盔来啊……)
那并不是在这个乍看很平和的墓园中生活的必需品,再说,若是要保护自己不受那种怪物伤害,区区一顶钢盔想必不够吧。
但是穆欧鲁就是没来由地喜欢这个防护用具。当初他和同梯的少年兵第一次摸到步枪时,他还冷冷地看待那些不过是摸到枪,就做起了英雄梦的同伴,结果在发下配给的钢盔那一天,他自己却也着迷得连睡觉都要戴着。
从那以来,尤其是在作战行动中,即使方圆十公里内都已经没有敌踪,他也不拿下钢盔。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怪,但或许是因为那股人体最重要的部位受到保护的安心和可靠感使然,他依然故我。而成为了掘墓者的现在,则是为了阻隔日晒,将被单的布撕下一条裹在头上。但是这种轻飘飘的东西,实在不太能令少年感到满足。
“囚犯先生,辛苦了。”
背后传来的老人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歌声。
“看你这模样,似乎看过了‘那个’之后也撑得住啊。”
达利贝多尔就像在观察被投药的实验动物似的,以那对小眼睛直盯着穆欧鲁。
穆欧鲁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他的右脚,包着被内侧渗出液体染上黄色污渍的绷带。
而脑袋里则是想起,自己陷入惊慌状态,将少女扑倒在地那件事。
“而且看你的表现还越来越勤奋,很好、很好。”
“……我倒也不是对这件事完全不好奇就是了。”少年刺探性地说道。
“比方说,那个东西是打哪儿来一类的?”
“……哪里来的吗?这还真是一个富有哲学性的问题呢。”
老人歪着嘴,露出一个丑到不能再丑的笑容:
“囚犯先生,若有人问你,人类是打哪儿来的’,你有办法回答吗?你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和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妙?”
“应该是从女人肚子里来的吧,大致上应该是。”
达利贝多尔似乎很不欣赏穆欧鲁这轻佻的回答,毫不隐藏不悦的情绪掉头回到屋内,只丢出这么一句话:
“算了,至少知道你并没有因此而胆怯就好。因为那些家伙都在夜间出没,爱惜生命的话,就尽量不要在夜间外出。花了一番心力雇来的囚犯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们可是会很困扰的。”
……卡拉斯还是老样子,喜欢坐在墓碑上。而在听了少年转述老人说的话之后,一脸不怀好心眼地窃笑。
“那个老头也很辛苦啦,每次雇用的掘墓者,都因为知道了恶魔的存在而吓破了胆,最后都没办法再工作下去。”
“你和那老头很熟吗?”
像是委婉地表达“真是败给你了”,卡拉斯以若有深意的眼神看向穆欧鲁。不过少年无视于卡拉斯的举动,仍然提出疑问。卡拉斯耸耸肩回答:
“算是吧,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那老头就是了。但是,不论是你或我,死了以后都得葬在这个墓园里喔。”
“……这是什么意思?”
“咦?我没说过吗?知道恶魔存在的人类,死了也会埋在这里喔。”
穆欧鲁感到有些疑惑,继续提出质问:
“等等。埋在这里的,不只是那些怪物吗?”
“你在说什么啊,莫古拉小哥?你现在挖的墓穴,不就是人类的尺寸吗?”
……的确是。
在那之后,虽然挖了许多墓穴,但是再也没有指定过像那次那么大的洞穴。虽然已经知道怪物的体型越大就越强,但是也不会因此觉得尺寸比较小的就会温和到哪里去。
卡拉斯继续说:
“说起来,你想过这个公墓为什么要取名为‘共同’灵园吗?其实答案很简单。人类与恶魔,水火不容的两种存在,却又葬在同一个地方……不过关于人类那一方,也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葬在这里就是了。”
说完,卡拉斯脸上浮起一个不像孩童的戏谑笑容。
“那么……你现在坐着的坟墓是?”
“嗯,这个啊?应该是人类的。”
“给我下来。马上。”
“唉——”卡拉斯嘟起嘴,踢着脚表示反对,不过见穆欧鲁挥起铲子要打过来,还是乖乖地从墓碑上跳了下来。
“你人还真好啊,很难想像你竟然是个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