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可答的卡那齐舔了口酒,躺回床板上。
某处传来水声。他可以感觉到水流透过土地、透过大气循环著。
——我回来了。
他漫不经心的想著。本以为回到故乡后就能放弃一切,但看来并非如此。每当他缓缓呼吸森林的气息,就会生出淡淡的执著,然后在心中渐渐变强。
由生命构成的地方。即使只失去一粒土壤、一滴水珠,都会有庞大的生命跟著消失。
生命没有善恶之分,但卡那齐钟爱著它们。
(我不会让这座森林被焚烧。)
他必须守护这裡。就算是为了这个原因,他也必须和空见面。
去见那个不知生命为何物的不死者。
◆
东方议会议长与青年皇帝希基斯姆德的会谈,在帝国军的帐篷内展开。
强行贯彻严冬行军的帝国军,在能够望见东方古森林的平原上张设了一望无际的阵营。
淹没地平线的诸多帐篷,简直就像一夜之间建好的城镇。
议长领著其他聚落的领袖与随从,带著礼物造访皇帝的豪华帐篷。当他诉说东方与帝国之间的歷史时,皇帝都保持著冷静的理性态度,然而……
“什麼,说到底,你还是想以姑息手段拖延战争吗!!”
等到议长开始提出停战条件时,皇帝却突然咬牙切齿地大喊。
坐在他身旁的空以音乐般的嗓音开口:
“……陛下,您正逐渐化为过於神圣的存在,令他们心生畏惧。光是看见陛下的军势,他们就畏惧得无法动弹,也无法接受这份畏惧,只能匍匐在地恳求您让他们闭目不看。”
这番极度轻蔑东方又煽动皇帝的阿諛之词,听得东方代表们表情一僵。虽然如此,一看到空的容貌,不论是谁都露出恍惚之色,只能一脸困惑地垂下头。
即使在这阴暗的帐篷裡,空依然很美。
他的一切全都太美,甚至让人不知该把视线投向何处。
不过,那种美丽是否暗藏了些许不祥的空虚?
在多盏点著蜡烛的烛台映照下,空一如往常穿著诗人的服装坐在御座脚下,看来简直像副空具美丽的尸体。
皇帝的宽敞帐篷内除了东方议会一行人之外,仅有皇帝、空与数名亲卫队成员。虽然再多派一些护卫应该比较好,不过帝国军多半也很害怕本国的皇帝与那奇异的白色男子,不会主动接近。
在这段和摩尔根分开,时时与空共处的远征期间,皇帝的疯狂变得明显起来。他的眼眸中带著黏稠的热气,用充满恶意的声调吶喊:
“既然畏惧就乖乖参战去死!否则这片土地就无法获得净化!”
东方议会议长的脸色变得苍白,静静地準备开口。
空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对了,在那边的是卡那齐吧?”
听他喊出这个东方忌讳的名字,在场的东方人不禁愣住。
空极为透明的琥珀色眼瞳目不转睛的看著一个东方人。即使在帐篷裡,那人的东方服装上仍严严实实地罩了一件无袖外套。
由於议长随从们的穿著都一样,因此他到现在为止并不起眼,但仔细一看,男子似乎负了伤,手臂直到指尖都牢牢包著绷带。
议长的神情微微一凛,像要保护他似的说道:
“有什麼问题吗?他是我朋友的儿子。如今我已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才会带他过来——”
听著议长的话,空勾起嘴唇摆出笑容的形状。他缓缓站起身开口:
“那真是太好了,卡那齐,你终於有了新的家人。米莉安呢?被你丢下不管吗?东方人果然只能和同胞建筑信赖关係?话说回来,你明明一直说自己的家人都死在水音·高发啊。你对亡者们已经不再执著了吗?”
这次,卡那齐与水音·高发的名字让东方人冻结了。
议长没有告诉其他人就以随从的身分带著他同行。
在空的言语面前,这份体谅也全部付诸流水。
卡那齐使劲抿住嘴唇抬起头。
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只有一双灰色眼眸凌厉地瞪著他。
空正在笑,他在以嫌恶眼神看著这一幕的皇帝面前走向青年。
“卡那齐,好久不见,很高兴能见到你。身体如何?你的死相还是一样严重——啊,不过血液腐败了。这样一来真的是束手无策了吧?差不多该预先告诉你,我做的墓誌铭上会刻什麼字了。”
空的脸上浮现如面具般浅薄的笑容。
虽然内容只是平常的玩笑话,如今他的言语却像毒药般伤害著卡那齐的心。
青年保持跪姿仰望著空,太阳穴淌下冷汗。
(空,你在想什麼!你正在利用我陷害东方人钦!?)
老实说,他很想揪住空的衣襟这麼大喊,却无法办到。
背著微笑的空,议长正拚命对卡那齐使眼色,要他别回话。
卡那齐也无意回答,他很清楚其他东方人正用什麼样的眼神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