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会忍不住笑出来。拥有早够的地位与金钱,总是随心所欲任性生活的他,却对修娜尔这样的小人物花费很多心思,令她感到既高兴又奇怪。
这个夏天,修娜尔辞去了担任班修拉尔部下的职务。
收到她脱离光魔法教会的退会申请时,班修拉尔虽然一脸困扰,但还是干脆地收下了,并邀请她到剧场看戏以代替饯别。
戏码是「短暂的群花之歌」一个无聊的热恋故事。以前修娜尔曾对他提过,她过去虽然讨厌这出歌剧,这几年却变得喜欢起来。
(原来他还记得,那时我明明只是随口提起而已。)
修娜尔勉强收起快要绽放的笑容,在灰色的大马路上前进。
她在这条即使是大型马车也能轻松错身而过的宽敞石板路上,沿着被车轮拓下醒目凹痕的路边往前走,朝着马上就要搬离的光魔法教会宿舍而去。
并排在马路两旁的住家烟囱不断冒出烟雾,但建筑在建筑物内部的帝都城镇是看不到蓝天的。
建筑在巨大建筑中的城镇是种奇异的存在。帝都的外墙开了许多巨大的窗户,但阳光还是无法照射到内部深处。人们在帝都有限的土地上兴建高层住宅,在住宅里靠着魔法灯火、油类与可燃性气体产生的光亮过活。即使不惜舍弃阳光,人们也固执地选择了帝都。
家家户户排出的黑烟寻找着排气孔,在帝都挑高的天花板上盘据成一团黑雾,将煤渣洒落在行人的头顶与肩膀上,修娜尔将肩上的披肩轻轻盖在头上。
(对于我辞职的理由,班修拉尔大人全都知情。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她辞去光魔法教会法务官的表面理由是「因为没有出人头地的希望,所以想要转职」。
但是,与他们非常亲近的人都猜测,修娜尔与班修拉尔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确出了问题,而且还是修娜尔单方面造成的。
简单的说,她爱上了他。
看到班修拉尔在任务途中露出的破绽,令她不小心动了情。她发现了本来随心所欲而活的他,那出乎意料的脆弱面;于是修娜尔突然变得想接触他,想待在他身旁。不只是工作的时候,而是时时都想留在他身边,在他脆弱的时候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管他想对自己做甚么都行。只要班修拉尔肯给子她那淡淡的支配作为代价,她的身心就彷佛都快融化了。
(不过老实说,这样真不适合我。)
她甩开脑中的绮思,抬头仰望自己房间所在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毫无装饰的七层楼立方体。为了调和杀风景的外观,宿舍里的房客们在窗边的小小阳台上都放了盆栽。她继续住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多了。修娜尔一边踏着沿石砌外墙兴建的狭窄楼梯往上爬,如此想道。
(自从抓到那个诗人以后,班修拉尔大人果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不远的将来,他一定会被人利用,面临凄惨的下场吧?光凭我是无法彻底守护他的,而且我不是那种会乖乖跟着逐渐堕落的男性走下去的女人,班修拉尔大人也不是能够认真爱上女性的男人。打从一开始,我们的身分就相差太远,根本不可能结婚,就算实际上交往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好结果。)
不再是光靠热情往前冲的年纪,对修娜尔来说既是幸也是不幸。
为了把自己的思慕牢牢收进心底直到干涸为止,她才辞职的。
下次再见到班修拉尔的时候,多半是他已经完全堕落,或是靠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以后了。修娜尔在心中作了决定。
(今晚,我能够不去碰触那个人吗?万一我碰了他,他会以什么方式蒙混过去或者是干脆地接受我呢?因为那个人很擅长装出抛弃自尊心的样子,并且靠着这个方法拚命保护自己。)
那样的他,有点可爱。修娜尔想着这些无可奈何的思绪,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她站在狭窄得几乎动弹不得的门前,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镶着金属框的木门。
接着,修娜尔的动作倏地停止,缓缓睁大了眼睛。
不知为何,应该上了锁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恶灵。
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她的恶灵就站在那里。
◆
(我被甩了吗?)
班修拉尔茫然地想着,走下马车。
他踩着车夫早一步下车放好的踏脚台,站在由石板铺成的广场。这里是帝都第四层,大剧场前方的圆形广场显得非常热闹。盘据在广场中央的喷泉,从打倒三头兽魔物的英雄雕像下方不断喷出水花,自水盘中满溢而出。
仿造太阳与月亮的圆盘在环绕广场的金属柱上缓慢地转动着,向四周投射出耀眼的白光。豪华马车络绎不绝地开进广场,处处都能看到随从手中方形提灯的光晕。盛装打扮的人们大多是成对的男女,双双登上通往有着巨大圆顶剧场的宽广大阶梯,但班修拉尔却是孤身一人。
(唉,这也无所谓。)
班修拉尔只带着随从登上阶梯。本来是预定在途中接修娜尔一起过来的,但她却没出现在约好的地方。这还是修娜尔第一次失约。
「哎呀欢迎您大驾光临,费尔帝拉伯爵。」
他瞥了一眼浑厚嗓音响起的方向,看见身穿黑衣的经理从巨大剧场的玄关走了出来。正值壮年的经理走到刚爬上阶梯的班修拉尔旁边,优雅地一鞠躬。
「别大声嚷嚷,我今天是偷溜出来的。工作上可是还在闭门思过中啊。」
班修拉尔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着,经理则露出沉稳的微笑。虽然他说的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