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波轨迹——那真的很美。米妮瓦感受到自己生于宇宙,理应可以平等看待行星与殖民卫星的身体,在那瞬间被大自然的悠远所吸进去了。不知道这架“德尔塔普拉斯”是不是也拖曳出了相同的航迹?转动起原本因恐惧而僵硬的脖子,米妮瓦隔着太空衣面罩仰望起头顶。
由于经过耐热防护处理的机体下方正承受着摩擦热,全景式荧幕的后上方并没有被红热光所包覆。因为冲击波而显得扭曲的薄薄大气那端,从漆黑变成浓靛,然后渐渐转作海蓝色的虚空缓缓摇曳着,锐利的星光一边闪烁一边急速褪去。
眼前的宇宙,变成了天空——不知不觉地在口中低喃出来的刹那,从脚边涌上的红热光戛然衰减,取而代之照在米妮瓦身上的,是从右手边射进来的强光。
利迪拉动操纵杆,尾翼驱动的声音混进震动声中。主翼承受住浓密的大气,朝后方作用的G力扑上一口气减速下来的机体。穿越过平流层的“德尔塔普拉斯”切换成了手动模式。尽管感受到被人用力往前推的力道,米妮瓦仍将视线转向照进驾驶舱的光源。
太阳的光芒就在那里。并非在宇宙中看到的超高热球体,而是该以日照来形容的和煦光芒。透过大气层洒下,将恩惠施予所有生物的温暖光芒……!
过于耀眼的光芒让米妮瓦伸手遮挡,并将日光转到前方。毫无云彩痕迹的蓝天之下,可以看见高层云的白色纹路远远地飘浮于脚边。在更下方,隔着朵朵飘在天空的积乱云而闪耀的光亮平原应该就是海了。预定中应该是会到加勒比海的上空才对,难道这里就是了吗?米妮瓦无意识地拉开头盔的面罩,望向映有阳光而光彩夺目的海原。
从平流层的高度无法看见波浪起伏,海洋就像是透明蔚蓝的玻璃板那样,覆盖在行星的表面上。描绘出又长又宽圆弧的水平线则横躺在更远处,天空与海洋两层缓缓交融的蓝也衬托出世界的边际。这是何等美丽的色彩、又是何等壮观的广阔啊!面对满满扩展于全景式荧幕的世界,米妮瓦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处于什么状况了。明明抬起的手臂异常沉重,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向臀部蓄积而去,却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快。她知道,浑身的细胞活性化起来,正要取回人类原本的平衡感。她明白,认识了货真价实重力的肉体绽放出热能,正因为从深处涌上的喜悦而颤抖着。
所有生命诞生的地方,也是所有生命回归的地方。这里是——
“欢迎来到地球。”
同样的光景映照在褐色的瞳孔里,微微笑着的利迪说。他那久未听到的声音,有一半被核融合喷射火箭引擎的轰鸣声所抵销,而隆隆作响的气流声也包覆了驾驶舱。一切的一切都浑厚而嘈杂。不同于真空中静止的时间,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热热闹闹地鼓噪着。光、风、音时时刻刻移转变化着。委身于地球的呼吸中,米妮瓦连白己的声音都听不见,她将目光凝聚在彼端的水平线。
包围住机体的伞状冲击波(SHOCKCNNE)逐渐扩散开来,融入青空之中。已减速到2马赫的“德尔塔普拉斯”进一步减速,让被摩擦热烤烫的机体降到对流层去。面对外太空闯进来的侵入者并未多理睬,在眼前展开的北美大陆正沐浴于上午的柔和光芒中。
(插图027)
※
电话响了。古董电话具有的清脆铃声被挑高的客厅天花板弹了回来,并让吊灯上的挂饰随之微微共振,然后落在艾伦柏风格的拼木地板上。
一双擦拭彻底的皮鞋,无声地走过那块地板。不慌不忙,优雅,但迅速地。就像平日对佣人们严格吩咐的那样,道格拉斯。杜瓦雍滑行般地横越客厅,前往电话桌所在的走廊。用指头掸去沾在休闲椅上的灰尘,侧眼看着莫内的风景画,他步向走廊。在上午阳光透过面朝露台的玻璃窗照耀下,走过庄重的中世纪样式家具之间的,是一名著黑色西服的管家;而他本人,倒也不是不能看作是古董品的一部分。实际上,杜瓦雍摆架子的举止以及其高龄,已经让他从女仆与厨师口中荣获了老古董的绰号,但他本人始终没对此特别在意。
每个家人的房间里各有一具电话,但透过名片打来的电话则是由杜瓦雍负责接听的。无论对方是谁,身为这个家给人的第一印象,他在应对时都不能轻忽。用手理一理蝴蝶领结,杜瓦雍清清嗓子,对话筒发出殷勤却又让人难以搭话的声音:“您好。”
在宅子里服务三十余年,老管家已将家风融入声音之中,但这时候还不至于压倒来电的对象。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正处于和发迹于南美的名家完全不同次元的骚动之中。
‘喂,这里是联邦空军夏安防空司令部,我是轮值军官狄克森·梅亚。基于紧急教本上的准则,我正在对相关各处进行连络。请问罗南·马瑟纳斯议员在吗?’
刚好是柱钟宣告九点的时刻。当、当,阵阵响起的报时钟声与电话通话声重叠在一起,杜瓦雍作着笔记的手猛地颤动了一下。
发出急促的脚步声,擦拭光亮的皮鞋冲上楼梯。报时尚未结束时杜瓦雍便已来到楼梯中段回旋处,把受到惊吓而赶忙让出路的女仆抛在身后,他爬上二楼,并以前倾的姿势赶往内部的办公室。
就连平时先停顿做一次呼吸的空间也没有,他敲起木制的门板。“打扰了!”才刚开口,杜瓦雍不等对方回话便打开了门。在与书房相连的办公室里,原本与一家之主面对面的第一秘书转过了头,脸上则是疑惑着有什么事的表情。
“什么事,杜瓦雍?这么慌慌张张的。”
第一秘书也是这家主人的女婿。平常是不忘对他行礼的,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杜瓦雍用口袋里取出的手帕擦起汗,开口说道:
“老爷,刚才军方那里有紧急连络,说利迪少爷他……”
对于可说是青天霹雳的事态,杜瓦雍没办法只用一句话说明。面对哽住了接着要发出的话语、肩膀伴随喘气节奏上下晃动的老管家,第一秘书张大嘴巴眨起眼睛。背对窗户坐在办公桌那端,这个家的主人紧绷起放在桌上的手,回望杜瓦雍的脸。
“你说利迪怎么了?”
罗南·马瑟纳斯开口所说的,仅止如此。那双背光的茶褐色瞳孔,自然而然地和已经许多年没回家的主人嫡子——利迪·马瑟纳斯的面容重叠在一起,这次杜瓦雍才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