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这么解释提克威闹脾气的理由,不如说他这个年纪,正是会无条件地反抗把自己当小孩对待的人。不知不觉露出笑容的巴纳吉,暂时先关掉了机器的电源。“我跟你说,妈妈就是用这个,来分可以用的石头和不能用的石头喔!”一面摸着绕在自己身旁说明的小女儿的头,巴纳吉隔着工作场的屋檐仰望起天空。透过褐色云朵照下来的光线,是他来到这里第二天之后已经看惯的“帛琉”的人工太阳光。
白天时,大部分的男人会出门去采掘场,女人们则是费心于在家庭工厂筛选矿石,或制作螺丝等等的工作上。正式的矿业厂商则设置于“帛琉”的外部,而且是从精炼到铸造都一手包办,所以家庭工厂的产量在全体生产量中占得不过是微乎其微的比率而已。居住区储石场里的石头——也就是同时为巨大潜盾机的居住区圆筒,在还有运作时所挖掘出来的石头——搬运出去后,因为工作的内容就是得从这些无用的碎屑中百中选一,性质上终究只是忙得多却赚得少的“家庭手工”而已。这和“工业七号”的自动化系统比起来,效率非常低落,而机械设备也老旧到令人回想起中世纪时代的程度,但把这样的生活视为理所当然,并度过了漫长岁月的正是“帛琉”的居民。然后比起帮忙修理机器更无其他打发时间的事好做,就是当下巴纳吉所面临的现实。
玛莉妲和奇波亚出了门,而小孩们也得上学的话,陪伴被独自留下的俘虏的,就只剩想打发也打发不完的时间而已。无所事事地在奇波亚家周围闲绕后,巴纳吉发现到故障的筛选装置,便自告奋勇地为再希望修好不过的奇波亚太太修理了。借来据说从奇波哑祖父那代就一直用下来的一套工具,巴纳吉和可说是古董品的筛选装置搏斗了半天有余。比起一个人闷闷不乐要好得多——虽然只是这种程度的劳动而已,但像这样听到筛选装置重获生命的声音,又被从学校回来的孩子们的欢呼声簇拥的话,巴纳吉不得不承认自己正体验着一股未知的充实感。
不管对方是谁,受到别人感谢时的心情并不坏。可以实际感受到自己正帮上别人忙的这项工作,对现在的巴纳吉来说是赖以茍活的一丝希望。工作期间不用去想多余的事情,能够尽情投入在眼前的作业里头。这之后自己会如何、自己到底又在做些什么——也不必为这些无益的不安所烦。要说是逃避现实的话的确也就是如此,但活动身体、留下汗水,确实能让精神安定下来。像个修行的僧侣一样,沉迷了几个小时在学校时并未认真作过的机器修理上——或者,这就是去依赖某种事物的行为吗?想起在洞窟教会里看到的玛莉妲脸孔,而将眼光落到被油弄脏的手掌上的巴纳吉,因为提克威说道“像这种事,你是在哪学的?”的声音而抬起了头。
“学校啊。亚纳海姆工业专科学校。那里是学习怎么照顾机器的地方。”
“亚纳海姆的话我知道。是制造MS的公司对吧?爸爸搭乘的‘吉拉·祖鲁’和上校的‘新安州’也是亚纳海姆做的。”
一边将玩具滑翔机朝向天空,提克威带有自满地说。将上校这个词音和戴面具的脸孔重合到了一起,巴纳吉回问:“你说‘新安州’,是那架红色的MS吗?”
“嗯。但是外面说新吉翁把那个抢走的传言是骗人的,只是亚纳海姆公司不希望自己协助新吉翁的事情穿帮,才会说是被偷的。”
“……喔——”
巴纳吉没其他的方法可以回答。不让他有咀嚼这段话的空间,提克威试探地问着:“我也可以去那间学校吗?”的声音又跟着传来。
“那当然……你想去啊?”
“嗯。只要对机器熟悉的话,新吉翁军就会愿意用我了吧?”
“可是,如果连你也加入军队的话,就没有人可以帮你妈妈了喔。”
“你真笨。就是为了帮妈妈我才要加入军队啊。人家也都在说,只靠矿山的工作已经吃不了饭了。我爸爸也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事情……”
闭紧嘴唇,提克威就像丢石头一样地把滑翔机射了出去。被孩子固有的不安与愤慨所掷出,搭不上风头的滑翔机直条条地摔到了前庭。捡起那象征着人力飞行器的玩具,“你好伟大呢,提克威。”再三深深体会到自己无知的巴纳吉就这样背对着对方说了出口。虽然自己并没有能用大人语气说话的立场,但也没有其他话语可以抒发这股来路不明的自卑感了。
“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停下来呢?”
“停下来什么?”
“战争啊。不管是你的爸爸,还是玛莉妲,都不是喜欢才去打仗的吧?就这样打到惨兮兮的,两方面都已经吃够苦头了,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差不多该停下来的时候了。”
“你是叫我们要投降吗?”这么说着的提克威,表情开始险恶起来。尽管自觉到自己又说了多余的话,巴纳吉还是继续说道:“我不是在说要分谁输谁赢啦。”
“我想说的是,能不能彼此各退一步,好好相处的话就好了。”
接不上更多话,巴纳吉将目光落到了滑翔机上。有着像米妮瓦那样能思考的领导者,又有像玛莉妲这样能自律的军人。明明光靠这些人好像就可以让战争停下来了,现实却逼着要提克威这样的小孩去考虑加入战斗,让状况永永远远地轮回下去。要说这就是现实的话,巴纳吉除了承认自己的无知并引以为耻之外,已经别无他法。难道这就是辛尼曼所说的“学些事情”吗?了解过现况,并只为适应现况而学的知识终究不过是知识而已。可以思量那以后的事,并拥有影响现况力量的才是最原本的“智慧”,而学习则是将思考的素材融入体内的这段作业。
超越现在的力量、可能性——不熟识的记忆让太阳穴脉动起来,巴纳吉看起了提克威的脸。用有些疑惑的样子回望巴纳吉之后,提克威开始晃起从油罐伸下来的脚。“……我不是很懂就是了。”他说着将手摸向自己缩起来的头上。
“但是啊,如果没有战争的话,爸爸他们也会失去工作喔。其他没有工作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在想,这样会不会更伤脑筋哪?”
“你那样说……”
这次真的无话可答了。这就是处于事态之内与事态之外的人想法上的差异——不对,巴纳吉认为这只是没有为人着想的知识遭现实粉碎了而已,他将视线从提克威身上挪开。有一种论调说,仅为知识的知识是不会拥有力量的,眼前的状况肯定也是这种说法的一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