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栗桥浩美以前爱撒谎,但他与许多撒谎的人不同,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撒谎的人。不仅如此,他会常常忘记自己撒过的谎。所以他甚至觉察不到,“长寿庵”的人不再用“好脸色”欢迎他是因为初二的暑假里站柜台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当时他想要栽赃到高井和明身上。他只感觉,“长寿庵”的高井家一下子毫无道理、毫无意义地对他变冷淡了。
他对此非常不满。
如果栗桥浩美果真聪明的话——就像平常在家中他对父母大吹大擂那样,你是最“了不起”的话,他应该能够想一想,高井家的人变冷淡了,为什么只有和明一如既往地继续和他交往呢?而且他应该注意到有必要想一想,从小就被他狠狠地欺负、敲诈、骂得一钱不值的高井和明为什么明知父母和妹妹讨厌栗桥浩美,却一直呆在他身边没有离他而去。
然而实际上栗桥浩美对这些一无所知,既没有想过,也没有发觉过。他一直深信撒谎反正也不用交税。和明不会发觉他撒谎。和明永远可以利用。不过偶尔不在家说明他最近有些狂妄起来了,得勒一勒他了。看着高井文子用笑脸告诉他和明不在,浩美一边还以同样和气的一笑一边想道。
就这样找不到人说话的一周之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趁着寿美子洗澡的时候,父亲完全好像遮她耳目似地悄声招呼了他一声。
当时他们在餐室里,电视里正播放着音乐节目,浩美斜着眼似看非看,一边剪着脚指甲。
寿美子总是让他不要晚上天黑了再剪指甲,但浩美却回嘴说“白天没空干这事”。于是有时候寿美子说道:“你学习的时候,妈妈给你剪。”
浩美乐得照办。一边朝着书桌,一边将赤脚伸向蹲在脚下的寿美子。这样他感到非常舒服,但第三次或者第四次的时候,他看着寿美子给他剪指甲的那副认真的表情,突然生起气来,想对着她的眼睛踢一脚。于是就在她向下蜷身的时候,猛地踢了一脚,大拇趾正好踢中了寿美子的眼睛。寿美子哇地一声逃了出去,连续十天去眼科医生那里治疗眼睛。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给他剪指甲了。没办法,他又开始自己剪指甲了,但寿美子也不再管是傍晚还是夜里了。
“你参加法事回来以后,闷闷不乐的。”父亲跟他说道。
栗桥浩美拿着指甲刀,抬起脸来。他第一次发觉,父亲脸色发青,不太健康,看起来有些浮肿。
“老爸,你哪儿身体不好吗?”他问。
“不用担心,我一直吃着肝药呢。”父亲回答。而栗桥浩美并非因为担心才问的。父母哪儿怎么不好,这与他无关。只是如果卧床不起的话,他会不方便的,所以才这么问。
父亲又瞥了一眼洗澡间,似乎他要谈的话非常不想让寿美子听见。
“我并没有怎么闷闷不乐啊。只是有些要感冒。”浩美撒了句谎。他没有说,与男人情死的外祖母长着家畜一般的嘴脸和身材,一想到自己身上流着那种女人的血就感到恶心。即使说了,这与老头子也没有关系,所以没办法。
“外祖母年轻时候的事听说了吧?”父亲小声问道。
“听说了。所以照片也没有留下来。”
“可能吧,当然的了。”
父亲说完,忽然视线离开浩美,盯着电视屏幕。一位身穿迷你短裙的偶像歌星正在演唱。
“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他咕哝着说。
“我无所谓呀,以前的事嘛。”栗桥浩美撒了谎,因为他想现在这样说父亲才好开口。老头子想说什么呢?
“对不起,”父亲说,“我至今还愤愤不平。”
“什么事?”
“我与你妈相亲结婚的时候,媒人、对方的家人谁都没有告诉我,寿美子家曾经有人情死过。知道这样,谁会娶一个母亲与男人情死的那样的女人呢?是吧?”
栗桥浩美没有说话。
“我活活丢死人了,”父亲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一生的失败。你也要对女人非常注意才好。”
说完,父亲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厨房走去。发出打开冰箱门的声音。然后关上的声音。也许是喝啤酒什么的吧?浩美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等着。
可父亲没有回到房间来。浩美等得不耐烦,便站起来,去看了看厨房。
父亲在那里。他抓着水池子的边缘正蜷着身子。
“老爸?”
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看了一下他的脸,于是看见了一张哭泣的脸。父亲在哭,一边流着眼泪和鼻涕,一边抽泣着。
“他们骗了我,”父亲呻吟似地说,“骗我,把寿美子硬推给我。寿美子家不知有多幸灾乐祸呢。长期瞒着我,要我参加法事。轻视我到什么时候才甘心呢?”
父亲呜呜地哭起来。栗桥浩美呆立着,听着他的哭声。在厨房里能够清楚地听见浴室的水声。寿美子一边哗啦哗啦地泼着水,一边哼唱着刚才电视里歌星唱的歌。
“在她娘家,寿美子也喝酒了吧?”父亲一边抽鼻涕,一边问道,“平时隐藏着,其实那家伙是个大酒鬼。我非常了解。我受骗了。”
父亲一边没完没了地叹气,一边蜷缩起身子,似乎要自己保护自己一样。但是他如此倾诉自己和自己不幸的对象却是他和那位女人之间生的儿子。
栗桥浩美仍然赤着脚,厨房的地面让他感到了寒意。父亲痛哭流涕,母亲起劲地唱着姑娘的情怀。那家畜一样的祖母情死了,谁都知道她的死一点也不干净。
这个家简直一塌糊涂!
那天夜里,栗桥浩美又做了一个噩梦。仍是那个小女孩子的梦。在梦中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