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你们魔法绘画有一个非常单纯而又重要的职责。”
男子用平和的声音说。画布中的她在他笔下渐渐成型,幸福地听着。
“那就是记录现象。有什么人活着,发生了什么事——魔法画家的笔就是为了保存这些。所以当然是以‘将看到的东西原样画下来’这种写实主义为原则,绘画越正确越好,越精致越好。……作为延伸,大家认为比起不能动的画,能动的画更好。即使切取一瞬间的情景,也只能保存一个‘点’,但若是画下活动的模样,就能记录‘线’。在这种必然的引导下,你们开始活泼地活动。”
讲解历史的声音像音乐一样悦耳。这比话中的含义更重要,因此她并不催促。男子因此有点不好下笔,但他还是微笑着继续说:
“可是——某个时候,出现了一项发明,威胁到了魔法画家们的这种单纯的存在意义。那就是记录水晶和投影水晶。它们不依靠笔就能记录并再现眼前的情景。而且不会像画家那样掺杂主观和认知的滤镜,纯粹是无机质且均一。……很遗憾,若是以‘记录’为目的,它比绘画更适合。不管我们穷尽怎样的技巧,都无法匹敌水晶记录的正确性。不,反而是越热情、越讲究就越不利。因为这些情绪全都会造成记录中的噪音和扭曲。”
男子一边讲述遥远过去的苦恼,一边用画笔混合颜色。她期待着男子用那颜料涂画出自己引以为豪的栗色头发,尚未完成的身体动得愈发活分。男子耐心地安抚她,像摇篮曲一样继续讲述。
“于是,魔法画家的存在意义受到了根本上的审问。这个过程着实混乱。有许多人都放弃了魔法绘画,认为那已经沦为娱乐,之前给予资助的家族也大多不再支援,无数魔法画家失去了发表作品的机会。当然,他们都是魔法师,不至于无法果腹……但果然还是会感到伤心。我们这种人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只过平凡的生活,必然会去摸索能够运用自己技术的新道路。”
她觉得这是悲伤的故事。只过平凡的生活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光是那样就有许多开心的事情啊。天空的湛蓝,风的触感,土地的气味——光是活在在世上,人类就足够幸福了啊。
“在这个过程中诞生了好几个派别。比较有名的是内观派和修剪派。前者想要表现水晶无法记录的人的内面,而后者将重心转为消除不必要的枝叶提供明晰的记录。——当然,这两种方法都有优势。若是能将行使魔法时必不可少的身心控制可视化,就能大幅度提高再现性;而比起信息量过于庞大一辈子也看不完的水晶记录,只记录要点的魔法绘画更加实用。但是——这两个方法都非常困难。前者是在尝试将主观变为客观,这就已经产生了矛盾;而后者在修剪信息时需要的时间本身阻挡了实用性的发展。到头来——面对冰冷透明地原样复制的水晶,画家们不得不在漫长的时间中陷入苦战。”
这些复杂的话,她连一半都没有理解,但还是连连点头。男子的讲述也回应着她,进入画家们反击的回合。
“但是,我们也不会一直失败。在这些混乱中我们得到了两个大的收获。那就是象征化和抽象化。它们是内观派和修剪派将各自的理念浓缩结晶出的技术,要解释起来会非常长——大致来说,前者是用一种东西来让人联想到其他东西的手法,而后者是抽出多个事物的共通属性的方法。……咦,大致来说也还是很复杂?哈哈,是啊。我刚开始学习的时候也是完全搞不懂。和水晶的简洁比起来,这边变得非常复杂了呢。”
男子耸了耸肩膀苦笑。他的表情在说着,并不是故意弄得这么令人费解。只不过是人类拼命苦恼和混乱之后,总是会留下这样的结果。
“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两个技术的相合性非常好。通过将这两者组合起来,魔法绘画开辟出了完全崭新的道路。我走的就是这条路,而你也是这个过程中诞生出的成果之一。”
男子说到这里停下笔,盯着自己画出的对象。她连忙摆好姿势。让他画出的自己,看起来最好看。
“未现实主义(Post-realism)。也可以通俗易懂地叫做未来主义。若是不怕误解用简单的说法的话,就是试着画出还不存在的东西。可能听起来像是预言,但其实和预言不一样。若是严格遵照这个世界的各种法则,那是在自然的延伸上绝对不会实现的未来,这种思想就是要用绘画来表现那种未来图景。有些不懂事的家伙得意地将我们叫做幻想主义,但我们的本质正相反。我们并不是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画到纸上来玩耍。而是先一步在纸面上创造本该存在却不存在的东西。——那终将成为强力的路标,引导众人终有一天抵达那里。”
听着那认真的声音,她也不断点头,即便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意义和意图,她也十分清楚他们行动中的殷切。对她而言,重要的永远是这一点。既然男子要赌上全部生涯以此为目标,那她就从背后支持他。作为他绘制的作品,作为他选择的题材,唯有这一点决不会改变。
“不好的一点是。这种思想经常会和武断的救世主义组合在一起,与异端联系起来。……唉,这都是我的抱怨,还是不要说了。让那些聚集在沙龙里的画家自己去开反省会吧。你们是尚未看到的未来,对你们说这些我们根本不想回顾的过去故事也没有意义。还是转换心情说刚才的话题吧。说说我想画的未现实(未来)。”
男子将话题转回到正题上,露出为难的苦笑。
“话虽如此,我还没有完全决定呢。……啊,你不要失望,我姑且有些线索。我在旅行中第一眼看到时就感觉过电一样,那之后又搜集了许多同样类型的作品。——我已经画出眼睛,你也能看到了吧?对,就是那些。”
男子指着工作室墙上挂得满满的作品。她定睛看去,顿时脸颊一阵抽搐。那些画上画的全都是可怕的怪物和痛苦呻吟的人们,就算是恭维也说不上是什么好趣味。独特的笔致和描绘她所用的方法大不相同,可以看出不仅是技术,在思想层面也有本质的不同。
“——地狱绘。那是魔法绘画中原本没有的类型,这些作品全都是普通人绘制的。它们是所谓的宗教画中的一种,因此没有信仰的我们当然不会画它……但不知为何它们吸引了我。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其中到底包含着什么?”
男子疑惑地歪过头。她突然想到什么慌张地提问,他听到后笑了。
“你问我是不是想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哈哈,如果真是那样就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