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著头出声后,呼吐的气息和弥漫的烟雾悄悄散开又立刻聚拢。
「脱下你的面具,抬起头来吧。」
魔女慵懒的语气与她嘶哑的声音恰成反比。在出声的同时,魔女的身形似乎也随之改变。
安尔蒂西亚依言卸下了面具,甩了甩零乱的发丝,将面具搁在脚边抬起头。
隔著袅袅烟雾,魔女的身影就近在眼前。
(──?)
坐在最深处的人影微微晃动著。那体形与她散发出的气息彷佛过去似曾相识的某个人,安尔蒂西亚不由得眯起眼睛仔细注视。
「呵呵……」
笑声轻逸出口的同时,原本弥漫的烟雾也散开了。
坐在那里的是个娇弱瘦小的身躯。前一刻感受到的气息已不复存在,那是安尔蒂西亚从不曾见过的姿影。厚重的外衣包覆住魔女的头部,只能看到鼻子以下的部位。原本娇小瘦弱的老妪剪影,转眼竟变成稚幼孩童的姿态。为什么?为什么会以为自己见过那个身影呢?
像是见到幻影,安尔蒂西亚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只能不断眨眼确认。
勾起笑容的魔女嘴角不见一条皱纹。就这一点看来,她果然有著孩童的外表,但一举一动又是不符合那外表的老成,此刻她正轻轻摇晃手里的菸管。
「啊啊,啊啊,真的很相像呢。果然青蛙的孩子也会是只青蛙呀。」
连她的笑声也轻得不太自然,在耳边留下空泛的回响。
「您还记得家父吗?」
「因为我是魔女嘛。」
魔女发出呵呵轻笑声。
「魔女当然记得啊,魔女当然知道啊,一切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历历在目呢。」
像是安尔蒂西亚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般,魔女笑著回答。就算是这座山脉初形成时的过往,她大概也能当成昨天的事情一样侃侃而谈吧。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了。」
「这件事我也很清楚唷。那两个族长都死了,被传染病夺走了生命哪,而且他们也各自留下了一名孩子呢。」
「……是的。」
魔女的低喃声中,并没有对过去感到惋惜的喟叹,也没有嘲笑已逝往者的意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彷若歌唱。
而被歌咏的对象是菲尔毕耶的亚狄吉欧,还有靡俄迪的盖亚。
生在战国时代却英年早逝的他们,最不幸的莫过于不是死在战场上。吹遍这山脉的死亡狂岚摧残腐蚀了两个身经百战的族长身躯,也将他们的未来啃蚀殆尽。
已走到穷途末路的他们会同时前来拜访魔女,就像是生命中某种必然却又奇妙的宿命。
他们在将死之际前来拜访魔女,交换了与暴戾武器无关的盟约。结束漫长的战争,携手开创全新的未来。
「时间已经到了,缔结两族的婚礼就要举行。但现今的靡俄迪族长却对婚礼有了异议,为了不让这场婚礼付诸东流,我必须找出真正的凶手。盟约的魔女,请将您的智慧借给我吧。」
安尔蒂西亚很清楚,这样的说明对她而言都是多余的。
「你说『智慧』?你刚才说了吧,年轻的菲尔毕耶。」
果然,魔女毫不讶异,也没对现状多加追问,只是悠然的吞吐烟雾。
「还有不在这里的年轻靡俄迪也是。实在可笑啊,你说是吧?」
安尔蒂西亚偷觑她的嘴角,却完全窥探不出半点情感。
「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可是马上就要结婚的菲尔毕耶新娘啊。魔女应该早就对你的父亲说过了──与身体无关,必须掺入血液和真心才能完成这场婚礼啊。你们早已经无法携手共进了,因为你们手上沾满了太多鲜血啊。」
安尔蒂西亚的目光变得冷峻。这是什么意思?她以眼神追问魔女。
「看吧。」好似那样的目光就是问题的答案,魔女轻声嗫嚅:
「你正露出『我什么都不懂』的表情呢。」
魔女的说法更加深了安尔蒂西亚心中的困惑。没错,我就是不懂才会到这里来啊。我想知道谁是偷走上一任靡俄迪族长头颅的凶手,也想知道沃嘉这么抗拒婚礼的真正理由。
「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情吧。稚嫩的,不懂情爱的菲尔毕耶啊。」
长长的菸管指著安尔蒂西亚,魔女的声音就像吹拂过山野的微风般轻轻触动耳膜,她说:
「你并不是不懂,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你虽然明白,却无法理解,所以才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知道……?」
「啊啊,没错。来到这里,初次见到魔女,到时你的双眼应该会映出你的真心才对。双眼就是水面,你看见的究竟是谁呢?」
安尔蒂西亚几乎忘了眨眼,就这么吸入飘浮在四周的袅袅烟雾。
她彷佛听见自己瞳孔瞬间收缩的声音。幽暗的洞窟里,视野歪斜扭曲,悠缓地摆荡回转著。
(我看到了谁?)
我看到了我认识的人。
(其实我都知道?)
靡俄迪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