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织编造藉口,坐了下来,将额头上的浏海拨到耳后去。天魔党的袭击割断他的发带,所幸烧焦而非剪不可的头发只有几根,他的一头黑发仍和过去一样束于脑后,优美地流泻于背上。
“失本大爷有时似乎会作恶梦,喃喃呓语;不过如您所见,他多半时候都睡得很沉。只不过这么久了还不醒来,实在教人担心啊!”
伊织带着负伤的冬马回到别院,已经过了两晚,但冬马的眼睛却连一次也没睁开过,难怪弥平要担心了。
“别担心,这小子的筋骨是铁打的,不用把他当寻常人看待。”
打中冬马的子弹之中,有一发穿透具有第二心脏之称的大腿动脉,照理说冬马便是死于出血过多也不足为奇;多亏他身强体壮,硬是挨到伊织施展治愈魔法的那一刻,才能捡回一条命。
然而弥平却把伊织这句话做了另一番解释。
“是啊!寻常人岂能一个人收拾掉二十个武士?看来我过去太小看失本大爷啦!没想他如此英雄。”
“英雄?别误会了,他不过是比常人蠢上一倍,身子也比常人健壮一倍罢了。你一夸他,他下回又要逞能了。弥平,等他醒了,你可得好好骂他,免得他得意忘形。”
弥平咯咯笑道:
“说他蠢,是有点儿过分了。不过您说得对,是该好好训训他。失本大爷似乎从没想过要是他有个万一,身边的人不知会有多么难过。”
说着,弥平又用手巾擦拭冬马结实的胸膛,见了胸前的咒纹也不以为意。
“话说回来,光靠您一个人就治好全部的伤,实在厉害。您的魔法医术也是在适塾学来的吗?”
“不,是我爹教我的。自我懂事以来,便接受他老人家的磨练,虽然辛苦,不过总算是小有成就。”
伊织之父久世远水原本是长州藩藩主旗下的大夫,亦即御医;他和近年来流行的平民御医不同,乃是出身于正统武士世家,家系可追溯至中国地方霸主毛利元就的时代。照理说,这样的人往往会固守传统中医,但远水却反其道而行,透过洋学积极学习新进的魔法医学。不久之后,他便凭着渊博的洋学与魔法学识而出仕萩城政厅,之后一路平步青云,然而却因为某个错误的政策而失势了。
即便如此,远水依然日日训练着伊织,从未间断;因此伊织在魔法医学方面的学识,早已超越适塾所传授者。父亲死后,伊织更是靠着这门专长养家活口,母子二人才不致于饿死街头;因此每当有人问起他的本行,他总说是大夫。
根据伊织的诊断,冬马至少还得七天才会醒来。治愈魔法能够瞬间提升人体的自我恢复力,连接骨肉,制造血液;由于治疗自己身体的终究是自己,因此伤势越重,体力——体内的精气便消耗得越为剧烈。即使治好了身体这个皮囊,皮囊里的精气若未恢复,身负重伤的患者就不会清醒。
通常大夫会静观其变,等待患者醒来;但像冬马伤得如此严重,体内的精气极可能已消耗殆尽,便不能全赖自然恢复。因为人在不吃不喝的状态之下过了一、两个月之后,便会衰弱死亡。为防这种情形发生,伊织一直定时替冬马补充精气;不过补充精气得使用特殊魔法,相当费事费时。
总而言之,弥平在场,伊织不便施行这个魔法,得设法让他离开。
“弥平,你还有其他事要忙吧?接下来交给我便行了。”
弥平连忙婉拒,伊织却不容分说地从他手中抢过手巾。
“凡事过犹不及,若是你因照料病人过度劳累而病倒了,我反而麻烦。”
说着,伊织将手巾浸入木桶里拧水。
“我爹长期卧病在床,照顾病人我是驾轻就熟了。你别在意,尽管去办你的事吧!”
在伊织催促之下,弥平总算抬起腰来。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去准备一些滋补强身的东西,失本大爷醒来以后就立刻可以吃。”
弥平走出门外,正要拉上纸门却被伊织制止了。闪耀着光芒的银月正从云缝里探出头来。
“门就开着吧!”
弥平以表情询问为什么。
“今晚月色很美。”伊织说道。
弥平回头仰天观看,伸手拍了拍自己晒得通红的额头。
“我居然没发现,只顾着吃喝,忘了风雅,实在惭愧。”
说着,弥平便抓着脑袋离去了。
伊织竖起耳朵,直到弥平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除了蟋蟀的叫声以外,隐约可听见灶台有些声响;看来弥平真如他所言一般,准备食物去了。
伊织放下心来,胸口却又猛然一跳。
“傻瓜,这只是治疗而已。”
伊织斥责自己,将手巾丢进水桶。淡淡的月光照射在冬马的脸上,伊织在他的嘴边画起魔法阵。
“——与月叠映,天人感应。愈息吹!”
伊织轻声念咒,双唇轻轻地与冬马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