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这句话也问不出口,只是拿起了耳机。将耳机塞进耳朵后,千晶手心的液晶画面闪烁起青白色的火光。
隐约可闻的欢呼声传来,是现场演唱的录音吗?吉他音箱特有的、分筋错骨般的噪音,还有响子的声音……欢迎来到……高中校庆。这么说来,是feketerigo高中时期的音源吗?回授音由远而近。光听脚踏钹的四拍倒数就知道是千晶的鼓声、强烈的吉他贝斯齐奏乐句,还有从遥远高空划过的——另一把更为纤细锐利的吉他独奏。橘花的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弯起身子。如果不这么做,可能会开始鬼吼鬼叫吧?激昂落下的节奏和响子嘶吼般的歌声之下,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个声音正在呼吸。那歌声稚嫩、甜美却又坚韧,这几天来持续地垄断橘花的夜晚,就像在倾盆大雨中仍然不会消失的脚踏车灯。
这几天来累积在心中的泪水从小小的伤口决堤,淹没了整个视野,却没有停止的迹象。橘花屈身趴在千晶腿上哭了起来,耳边是feketerigo再也追不回的振翅声。
响子说不能让自己听到,千晶却决定冒险让自己听。
现在橘花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录音里的贝斯手正在战斗。面对三个几乎独力就能毁灭世界的声音,他却仍然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和弦音插入神乐坂响子喉间——与之战斗。论起琴技固然是橘花胜出好几筹,但问题并不在那里。
我倒底在干什么呢?明明为了追上那两个人而流血流汗地不断奔跑,却在不知不觉间停下脚步,只顾着在自己脚下堆积土壤。feketerigo需要的不是船员,也不是取代失去翅膀的引擎,而是能将自身燃烧殆尽的——战友。
歌曲最后被盛大的欢呼声吞没。橘花轻轻地将耳机取出,却迟迟抬不起头来。这时,一双温柔的手指梳过橘花的发间。
“……听到了吗?”
千晶的话语声落下。橘花湿润的眼睑就在她大腿上来回磨蹭,接着才发觉自己一时顾不了那么多,正在做很糟糕的事。于是橘花就这么趴跪着缓缓后退,离开了千晶。现场演唱的余韵还在心中没有消散,身体还微微颤抖。尽管如此,橘花还是勉强扶住茶几,撑起上半身。
一片幽暗之中,她和正露出温柔笑容的千晶四目相对。
看到这样的眼神,现在的橘花真的会口不择言。
“你……就是在等……这个叫直巳的人吗?”
这零零落落的疑问令自己也哑然失声。应该还有其他更该说的话才对吧?但千晶却看似十分高兴地摇了摇头。
“没有喔……只是忘不了罢了。因为我……很没用啊……”
应该没有我这么没用吧?橘花不禁这么觉得。
“学姐很贪心又很不容易放弃,而且公私不分,老是把乐团成员和爱人混为一谈……所以可能还在等他吧?”
两个人……都还忘不了他。
不过,也许她们都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如果不是如此——如果真心相信他会回来,应该早就任由那个团名展翅高飞了。因为曾经放开的名字——将成为再会的羁绊。
这是摇滚世界里悲哀的现实,橘花也很清楚。失去了同伴却还以同样团名继续歌唱的人,其实都明白自己等待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所以——
“……我来……让你忘记他。”
我居然说出来了。千晶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却非常困惑地皱起眉头。
“这个嘛……可能有点困难吧?我跟小直可是有将近十五年的孽缘,现在也偶尔会碰到面,每次看到他都会让我一肚子火啊……感觉好像印在心里了,真是讨厌啊!”
“没关系,我是很有耐性的。如果那个人花了十五年,我就用二十年来让你忘记他。”
自己也搞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觉得……萦绕在耳边的feketerigo节奏终于近在橘花伸手可及之处,好像也能够弹出属于自己的贝斯旋律了。
“……二十年之后……我和学姐跟橘花都四十几岁了耶?”
“摇滚乐又没有退休年限!”
千晶笑倒在地,接着终于站起身,将iPod塞回口袋里。
“不过……真是太好了。橘花又振作起来了……这样或许也能稍微帮助我忘记那个笨蛋小直吧?”
这样说也太过分了——橘花忍不住这么觉得。这么说好像直接宣判那个连见都没见过的桧川
直巳赢过我了嘛!
不过橘花又不是蕾丝边,这也不是在谈恋爱,我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或许千晶也早就知道了吧?因为她离开之前一直依依不舍地抚摸着橘花最喜欢的红色FenderJazzBass。
回老家住了几天、向双亲解释兼道歉、办理休学手续……由于忙着处理这些杂务,橘花回到位于御茶水站的录音室时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了。
她搭乘电梯潜入地下二楼,穿过满是烟味的走廊,边向所有前辈乐手点头致意边走向固定使用的七号录音室。吉他琴盒的背带勒得肩膀好痛,自己的乐器感觉比以前重多了。不过这也许是件好事,因为乐器就是武器。
一经过走廊转角,就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红色隔音门旁。束在身后的黑色长发摇曳着,犀利的眼眸攫住了橘花。
“——真是非常抱歉!”
橘花深深地一鞠躬。视野里突然出现靴子的鞋尖,肩膀被抓住、身体被拉直,下一个瞬间,响子已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了。血液迅速窜升的脸庞感受到柔软黑发的抚触。
“……至少待到冬季巡回结束。可以接受这样的妥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