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4两个旋律、两个歌声

  这是我第五次看见那辆车。

  正因为是第五次,拐了个弯、走到能够瞥见我家车库位置的瞬间便能得知。冬天白昼短暂,太阳早已西沉,在玄关灯的照射下,黑色进口车的引擎盖隐隐透出光芒。此外还能听见震天价响的管弦乐团演奏。

  就算逃也没用(毕竟这是我家),我叹了口气,打开玄关的门。

  「所以说你试一次看看嘛!一定很有趣的!既然要忠实呈现,这里也应该忠实才对吧?」

  「别说蠢话了!这可是因为独唱者在首演时唱不出高音,才会加写的替代旋律!」

  「不过出版的谱上也有呀,试试看嘛,搞不好意外地合适哩!」

  「你想把我的舞台搞砸吗?而且只为了这段旋律找第二位男中音?真是愚蠢至极!』

  「不然你自己来唱呢?」

  「别开玩笑了!」

  当我走进客厅时,哲朗与蛯沢千里两人隔着摊放好几张纸的桌子,吵得正激烈。震耳欲聋的

  贝多第九号交响曲从中流溢出来,即使如此,二人的音质也丝毫不输给乐团的演奏。一边是西装笔挺、头发花白的名指挥家,另一方则是穿着邋遢运动服、活像流浪汉的业界流氓。但若是亲眼见到这二人彼此指着鼻子大骂的景象,或许就能相信他们真的是同学。

  原本我打算趁他们不注意悄悄穿过厨房,却被叫住了。

  「小直你回来啦,你听我说喔,干烧虾仁他真是的!」

  「对了,你也来说说他吧,桧川这家伙竟然提出如此胡来的编曲提案。」

  所以说,为什么要把问题丢给我?我的肉体与精神都已经很疲惫了耶。学姐昨天突然决定参加现场演唱,因为还有审查,练习扎实得要命。

  而且——平安夜也无法约真冬出来了。

  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哲朗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桌前坐下。眼前摊放着的是第九号交响曲的总谱。

  「呃……是什么情况?」

  「干烧虾仁想在今年年底演出的贝九中,尽可能地将贝多芬当初的创作意图忠实呈现。因此将华格纳与魏因加特纳等人的改编全都删掉!」

  「喔……」随便他啦。

  「真令人难以置信,他竟然要连最后一个乐章里,小号被虫蛀掉的部分都完整重现哩!哎呀呀呀真令人期待,到时我一定会好好写篇评论抨击。」

  由于作曲家的手稿上有许多问题,因此后世的人多会为贝九增添各式各样的编曲,这已经算半惯例了。也就是说,如今我们所听到的贝九(无论是好是坏)与贝多芬原本意图创作的曲子有很大的差异。干烧虾仁想要将其还原嘛?

  「所以呀,男中音的宣叙调部分,一开始的地方其实有两个旋律。我就问他,那边也按照乐谱改成二重唱如何?结果干烧虾仁他说不要。」

  「那当然了,因为那里并不是二重唱。」

  「有什么关系,就试试嘛!小直弟弟你听听看!干烧虾仁你唱第二部。」

  哲朗停下CD,按下录音带播放键。传出的是干烧虾仁对乐团下达指示的声音。大概是在练习时录的吧。接着开始的贝九最后一乐章,弦乐与管乐激烈的不和谐音彼此撞击、崩落后再次激昂。我身旁的两名中年人引吭高歌:「喔!朋友呀!」的二重唱使我头痛了起来。这些家伙在搞什么呀,明明年纪都不小了……

  「肯定会贻笑大方的。」

  停止歌唱关掉录音机,干烧虾仁吐出这句话。

  「为什么?我们的气息不是很一致吗?我知道了,我就上台唱第二男中音吧,演出费会算你便宜一点,再怎么说我当初也是声乐组的呀。小直弟弟,我唱得怎么样?」

  「请让我回老家……」

  我已经到极限了。我可不是为了与中年男子们搞笑才出生的!

  「老家是哪里呀?美沙子家吗?」

  「你这么认真询问我很困扰的……」只要不是这里,哪里都好啦!干脆真的逃去美沙子那里算了。

  「不过美沙子到月底为止都在香港,现在不在家喔。因为那家伙的公司明年要进军中国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哲朗明明说离婚的妈妈与他见面时,总是会将他批评得一无是处,也不肯开口跟他说话的。

  「哈哈哈,因为那家伙其实还是很迷恋我的。偶而打电话时,她就会说:『我从几号到几号因为预定有这些那些事情要忙所以不准打电话来!』虽然说话带刺,还是会把行程表告诉我喔。真不诚实,很可爱吧?」

  「既然如此就不要离婚嘛!认清现实啦!现实!」

  「要是我办得到,当初就不会进入音大啦。」

  「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桧川。我可是以当上职业音乐家为目标入学的。」

  「干烧虾仁你明明也离过一次婚,少装酷了,我们是伙伴吧?喔喔,朋友呀!我们一起歌唱

  愉悦、充满欢乐的曲子吧!」

  接着哲朗又开心地再次唱起了〈快乐颂〉,我丢了叫个坐垫让他安静下来后,拿起贝斯与书包准备走出客厅。

  「啊,咳嗯。」

  身后的干烧虾仁清清喉咙。我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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