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稍晚,我一个人吃完晚饭以后,就在练习贝斯。就在这时,门口的方向传来好大一阵东西崩落的声音。
“喔喔……能够埋在古今中外伟大的音乐中死去真是莫大的幸福……”
门口——难得一身西装笔挺的哲朗被压在一堆崩塌下来的CD中,脸朝着天花板,恍惚地喃喃自语。
“请你存好足够我生活宽裕的钱再往生吧。”
话说回来,我记得我多少整理过了啊?不管我整理再整理,CD还是会不停地堆高,根本整理不完。我一边抱怨,一边把哲朗的身体挖出来。
“我死了以后,要把史特拉文斯基的《火鸟》放在我的棺材里喔。葬礼上也不要放安魂弥撒曲之类的,就放马太受难曲吧!我就改写耶稣基督的纪录,在两天之内复活给你看。”
“不要啦,你就好好地下地狱吧!不是说过如果有酒会要先打电话给我吗?”
“啊,嗯。好久没和几个音大的同学聚会了……呕……”
古今中外的伟大音乐加上哲朗唯一的一件高级西装,都被充满酸味的液体弄得脏兮兮的。这家伙已经醉得一动也不动了。
“啊——这得送去洗衣店了。”
在厕所里吐得一蹋糊涂后,哲朗白着一张脸回来,看着自己沾了一大片脏污的西装,居然还一脸事不关己地这么说。只有一件要紧事会让哲朗打扮得整整齐齐的,那就是音乐会。明明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有很多参加音乐会的机会,可是这家伙却只有一件西装。该怎么办啊?总之,我先去弄了一杯热柠檬汁来让他醒醒酒。
“呼呼,活过来了。我真是幸运啊。虽然老婆跑掉了,不过老天却送给我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儿子。”
老妈啊,你为什么不强硬一点,争取我的监护权呢?哲朗用胡乱掰的歌词,开始大声地唱起歌剧《弄臣》中的咏叹调——女人善变。
“我受够女人了。五个同学都是单身汉,其中三个已经离过一次婚啦!”
我把垃圾袋套在他的头上,让他安静下来。考虑一下邻居的心情,别吵到别人啦!
“你也受够女人了吧?那把吉他什么的早就丢掉了吧?”
“我还在弹啦!你少把我当白痴。”我指着放在沙发上的贝斯。
“可是你弹得不是糟透了?”
“不好意思喔。”话说回来,声音还是会传出去吗?以后在家里练习的时候还是不要接扩大机好了。
“搞什么嘛,那女人有这么好吗?啊,是虾泽真冬对吧?你好像跟我提过。她可是个好女孩啊。你知道吗,有个无聊说法只在我们业界里通用……关于女性演奏家的专辑封面照片呢,一般都是拍侧脸嘛,钢琴演奏家特别是这样。如果漂亮一点的就往正面偏一点:如果是真正的大美女,就直接拍正面照。我这工作干了十五年了,自下往上的角度拍照的,除了虾泽真冬以外,我就没见——咦,小直弟弟怎么啦,这么安静?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吵死了。”
我拿起杯子,把水往哲朗的脸上泼。
“你在干什么啦……小直最近好冷淡喔。该不会是讨厌我吧?”
“我说,哲朗……”
“嗯?”
“你讨厌所谓的消费税吗?”
“什么意思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说说看嘛?”
“嗯,说到讨厌不讨厌……我是觉得取消比较好,所以也许我讨厌。不过自从跟消费税打交道以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好像也已经忘记那种讨厌的感觉了。”
“嗯,那我对你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可以哭一下吗?”
“去外面哭啦!”
哲朗腋下挟着威士忌的瓶子,还真打算往外走。我怕造成附近邻居的困扰,便把他给拦住了。给我像大人一点,去睡觉啦!
“不过你啊,和虾泽真冬大概是没机会了吧!因为……你知道你是评论家的儿子嘛,她当然也知道。我今天就是从干烧虾仁的日本公演音乐会上回来的,本来也邀他跟我们去喝酒,不过他说要上现场转播的节目,所以当然是拒绝我了。不过酒宴上也有聊到这件事,听说他这个月都会待在日本,但是六月初又要到远方旅行了,大概是要回美国吧。”
“所以说你搞错……咦?”
干烧虾仁——真冬的父亲来日本了?
六月就要回美国。真冬说的六月……就是指这件事吗?
“……那真冬怎么办?你有听到这类的话吗?”
“啊?”
“没事。所以……她也会一起去美国吧?”
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为止,真冬也是因为巡回演奏的关系,和父亲一起在欧洲和美国各地飞来飞去吧?不过,她应该不会做出只入学就读一个月这种没意义的事吧?
“她不会再回去弹琴了吧?我今天才听到的,好像是那边的评论家把她写得很过分。明明特地选择了一个与干烧虾仁完全没关系的比赛参加,而且也获得了优胜: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受到父亲名声的牵累啊。”
“啊……”
我回想起那个时候,真冬充满敌意的目光。‘评论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困扰,因为他们总是写一些有的没的。’她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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