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见面的人问:「这座岛上有妖怪吗?」一定会被当成神经病。或许「妖怪」一词听起来就蠢味十足,不过正时也想不出除了「妖怪」之外,还有什么词汇可以用来形容刚才看到的「那个」。
正时将诊所的门上锁,接着按照姉子的吩咐,将钥匙放进信箱。
走了约五公尺后回过头去,座落于黑暗中的诊所的确看起来十分阴森。正时开始对一个人拿着手电筒来到这里的真琴感到佩服,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也是一个人在那儿睡觉。在这种地方,有一、两只妖怪出现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武田正时』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战国武将的名字哦。」
「嗯,偶尔会有人这么跟我说。」
曾有人说过这个名字很拗口。
「正时,你几岁呀?」
「十五。」
「比我大一岁。会晕车或晕船吗?」
之前在「阿尔卡迪亚号」上吐得死去活来,让起初以为自己对任何交通工具都免疫的正时,
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会晕船」的人。尽管如此,正时还是认为,第一次搭那么小的船在海上浮浮载载好几个小时,不管是谁都会变成那样吧。
「我也会晕船耶!对了,傍晚的时候姉子医生来过,她说你已经检查完了,不过还有点晕船,所以她让你在诊所睡一下,要我们找个适当的时间再去接你回来。」
真琴一路上说个不停。
从真琴的谈吐看来,她平常应该比较文静吧,但或许是因为刚才太害怕了,所以有点激动。
月光照耀着路面,就算不开手电筒也不至于寸步难行,倒是虫鸣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之势令人慑服。左边是灯火通明的港口和漆黑一片的海洋,右边则是令人喘不过气的森林和围上栅栏的牧草地交错延伸。正时不由自主地提防起右侧如果那张苍白的脸孔从苍郁茂密的群树间,或者从牧草地的阴暗角落追过来,那该如何是好?不过正时不想被人察觉出他的恐惧,故意走在真琴右侧。
「对了,妈妈和奶奶一说要准备欢迎会等你过来,邻居们就奸像闻到请客的菜香似地全都靠了过来。原本老爷想说请大家喝杯咖啡就打发他们走,可是格里香的爸爸却拿出一大瓶酒和大家开始喝了起来。老爷一个人也控制不了场面,他怕这样下去,所有的菜都会被吃得一干二净,所以要我赶快过来叫你。」
格里香?大概又是谁的绰号吧。
总觉得对他们很不好意思。特地为自己举办欢迎会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竟然还演变成这种局面。听到正时这么说,真琴笑着安慰他:「不会啦,大家原本就想找个借口喝到饱了。很少有本岛的人到我们这座小岛作客,等一下你一定会被大家抓着问这问那的!大家没有恶意啦,所以也请你不要介意哦。」
「不会啦。」再怎么说,他可是有八次的转学经验,可说是应付这种状况的职业级高手。他自认大概能在全国青少年排行榜里排到前五名。
不知不觉夜路已经变成铺着水泥的小巷。周围的房舍大多是稳固的平房构造。大概跟季节到了就会有几个攸关生死的的台风风灾有关吧。小巷子后是一个陡坡,真琴说沿着坡道走过去就有一条商店街,于是便走上坡道。
坡道尽头有栋白色的欧风建筑。
「到了,这里就是老爷的家。」
那是一栋相当古老的建筑物。坡道上方突然出现一面白墙,让正时不自觉地肃然起敬。大门上悬挂着一块看起来跟这栋建筑物一样古老的门区,正时无法马上反应过来,原来门区上头的字应该由右读到左。
「左吏部相馆」
相馆而且是改制前的旧字体(注:二次大战前日本使用的是繁体汉字)。
「就是这里吗」
听见正时的嘟哝声,真琴好奇地问:
「嗯?你说什么?」
「呃其实没什么啦。只是听大家一直『相馆、相馆』讲个不停,所以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正时猜想,真琴应该会紧接着讲「这里就是我家」之类的话,可是真琴什么都没说,于是他便问真琴:
「妳也住在这里吗?」
「其实我不住在这里。爸爸跟妈妈结婚之后,就搬出老爷家了,我家其实是在另一个方向。不过因为住得很近,我也很喜欢老爷还有奶奶,所以小时候就一直在这里玩,也常常留在这里吃饭。这里还有我专用的碗筷和牙刷哦!要念书的话也够宽敞赶快走吧,老爷、奶奶已经等不及想看到你呢!」
正时一边抬头赞叹着俯视着他们的门匾,一边被真琴拉进大门。门钤喀啷啷地响起,可是打开大门,店里面却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真琴立刻放下正时的手,在她熟稔的黑暗空间里自由来去。
「等我一下,我去开灯。」
不一会儿,三个分别嵌在灯罩里的灯泡发出橘黄色的灯光。
正时咽了咽口水。
店里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
清一色都是黑白相片。形状大小不一的照片,一张接着一张贴满了整面墙,说是一点空白都不留,也不会夸张。照片内容形形色色,从单人的大头照到几十人的大合照:风景照也多得咋舌,建筑、船只、牧场、森林、海景族繁不及备载;有这阵子照的,也有充满岁月痕迹的旧相片。不只是排在墙上密密麻麻各式各样主题的相片,还有一堆墙壁已经容不下的活页夹和相簿,散乱地堆在店头前,有如一间凌乱的二手书店。旁边还挂着滚动条式的背景布、几张高格调的椅子,和一台摆在三脚架上的旧式相机。整间屋子里就只有这个角落勉强有点相馆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