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序章

  如果想用一句话就足以形容她生长的地方,那就是「乡下」。

  远处可见连绵不绝的群山,近处则是土壤问隐约露出尖锐岩石的荒地。脚下是茂密的细叶草原,散落夹杂著一些低矮灌木。风呼啸过山野,绿色的草原上缀著白羊点点。这片不适耕作的土地,四处是放牧的畜群。

  从伦敦向西行,穿过威尔特郡、越过科茨沃尔德的丘陵地,有个犹如疙瘩般向外突出的半岛。威尔斯国位於大不列颠岛西南部,面向布里斯托湾和爱尔兰海。

  这里是风之住民,古老的凯尔特後裔居住的土地。

  自出生开始,她不算长的人生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她不知道有街道林立的城市,也不知道有被烟雾笼罩的工业都市,更从没想过「外面」有那样的世界。末满十岁的她还很年幼,世界还很狭小。

  由於她不知道有城市这种地方存在,因此也不认为自己的居处附近是乡下地方。但是她和大部分的孩童一样,对屋外的世界抱持著冒险精神。受不了总是被凶巴巴的保姆关在育儿房里,因此常常溜出屋子,在附近的荒野四处乱跑。

  今天她也成功避开家人溜到屋外。

  屋子位在离村落有些距离的地方,只要一出屋子,视野就变得相当辽阔。她先是拚命拔腿狂奔,拉开距离直到女仆无法从窗户发现她的身影。

  回过头去,寸以远远看见用黑色砖瓦建造的房屋,以及全体呈现四方型的建筑物。没有人从屋子里出来的样子。

  於是她咚地一声躺在草地上。淡乾草色的金发在背後四处乱翘,保姆依自己喜好给她穿上的那件轻飘飘的桃色裙子,即便沾上了草屑和泥土她也毫不介意。威尔斯的冬天漫长又严酷,但在短暂的初夏,温暖宜人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肌肤上。眼中是一片辽阔的蓝天,三只白鸟飞掠而过。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叶子发出的沙沙声之外,没有任何杂音。

  混著青草香气的风柔和地拂过全身,摆动的叶尖在她的脸颊搔著痒。一闭上眼睛,睡意就袭卷而来。说起来,如果待在屋里的话,现在正好是午睡时间,这样想著的同时,她便已沉沉睡去。

  平常,看护女仆都会马上来带她回去,但今天女仆却没有过来。不过,无论女仆没来的理由是什么她都不在意。她就这么睡了几个小时,直到被寒意唤醒。

  她边揉著眼睛边起身,发现太阳就要下山了。就算是她,也不敢夜晚不提灯就在外游荡。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想赶快回屋,拍拍裙子上的泥土,正要踏出脚步时,却又骤然停下。

  「马……?」

  她低喃。在她的视线前方,是一匹黑马。

  马儿她早巳司空见惯。因为自家拥有马车和马夫,她也练习过骑马。但是,奇怪的是它附近没有人影。不可能没有马夫或骑士,就这样放任马儿游荡在外吧。

  「不是……我们的马。是谁家的呢?」

  她反射性地走近它,想摸摸它的侧腹,同时自言自语著。她靠近时,马儿无声地微拾起头。她从未看过毛色如此漆黑的马儿。像这种,比夜空还要深沉的黑。

  「……咦?」

  这样想著的同时,她又注意到更多异常的地方。

  夕阳仍斜躺在地乎线彼端,脚下的草地反射著红色的光芒。她的头发应该也渐渐被染红了吧。但是那匹有著健壮躯体的马,漆黑的毛色似乎染不上任何夕阳余晖。完全不会反光,彷佛黑暗本身就存在於它周围一样。

  而且,她完全听不见马儿的鼻息。它那沉稳的身躯和平常见惯的马没有两样,但靠近後却感觉不到任何吐息或热气。虽说如此,它看起来不像是马匹的雕像。最接近的形容,应该说是感觉就好像在作梦一样。

  她意识里的某处觉得可疑,於是脑海中发出了警报,但自己却动弹不得。在受到蛊惑般、只能凝视著马儿的她面前,它缓缓移动。

  美丽的鬃毛轻轻晃动,它抬起头来。用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是蕴含著光芒的黄玉一般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她。

  马儿转头向後指了指自己的背。她直觉地明白那是『上来吧』的意思。同时她内心的某处也发出拒绝的呐喊。因为这不是一头普通的马。她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眼中带着火焰般光芒的马。

  这是异世界的生物,不能跟著它走。不过,要是能骑上它,一定能马上回到屋子吧。回家後,一定有热腾腾的食物在等著她。而且这匹马看来很聪明,她想骑看看这么漂亮的马儿。不,这种没有系上繮绳的马,不知道会被它带到哪里去。马儿无声地要她骑上去。不、绝对不行——

  「……不要。」

  经过一番挣扎後,从她口中逸出小声的低喃。说出口的瞬间,她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一般,虚软地跪坐在地面上。说出口的话似乎挣脱了某个看不见的枷锁。

  即便如此,马儿仍是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她。但成功抵抗的她已不再感到害怕。

  「不要。」

  她又说一次,这次清楚而明确。

  马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瞥了她一眼之後,转过身子背对她。她注意到它踩在草地时也完全没有声响,但事到如今也不觉得讶异了。

  马儿在离她数步远时——

  「……咦?」

  突然消失无踪。

  就像是在油灯中点上火後,房间里的黑暗突然褪去一样。在她眨眼的瞬间,那匹夜色之马已不见踪影,只看见暮色的天空和远方小小的屋子。她视线落至脚边,草地上连马踏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这次,她真的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当她终於回到屋子时,太阳已完全没入了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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