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遇难以想像,犯罪者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去。即使意图染指禁咒的父亲只是未遂犯,依然被视为比杀人更严重的第一级犯罪,要不是神檎叔父伸出援手,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话虽如此,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对水仓神檎的感谢之意。「从那时开始,我成为莉丝佳的『大哥哥』——抱歉,我之前已经提过了。莉丝佳是个乖戾的孩子,脾气阴晴不定,相当不容易亲近,很难捉摸她心中的想法。这种人居然也能成为天才,那时的我心中充满了忌妒与憎恨。水仓莉丝佳就是不幸的始作俑者,她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一切,我的内心燃起愤怒和憎恨的火焰,好几次想亲手杀了她,有一次甚至还趁着熟睡的时候勒住她的颈子。」
水仓破记叹了口气。
「……可是化解这份憎恨的人也是她。莉丝佳看起来似乎很依赖我,事实上是我在依赖她,无论是过去、现在或是未来,我的身边都少不了她。其实我一点都不感谢神檎叔父,却打从心底感谢莉丝佳。手上的绷带——」水仓破记指着他手腕的绷带。「绷带封印了我的血液,融合了『魔法式』的血液,神檎叔父一时心血来潮的作品。这真是一大讽刺。我的人生是不幸的代名词,最后这一连串的不幸却让我获得了干扰命运系的正统『魔法』。这辈子注定要在『不幸』的阴影下渡过,受尽他人的耻笑,即使现在的我已经是个拥有称号的魔法师,没出息的父亲以及无法摆脱的『厄运』,还是会一辈子跟着我。可是,莉丝佳就不一样了。莉丝佳的父亲虽然不是犯罪之人,却也不是个平凡人物,莉丝佳所受到的待遇当然也不会平凡到哪去。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自惭形秽。我的想法太不成熟了,我的人生也太顺遂了,莉丝佳的努力不懈、莉丝佳的坚持到底,在在都让我羞得无地自容。遭到父亲摆布的人不是我,应该是莉丝佳。不过就是父亲不同罢了,境遇为什么差这么多?」
「小孩子……」
我看着水仓破记。
「小孩子都是自愿来到这个世界,不管会遇到怎样的父亲,都只能概括承受。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的附带条件,孩子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些话听起来不像是出自孩子之口,太宿命论了。看来你似乎也对自己的双亲抱持着某种心结,所以才会助莉丝佳一臂之力?」
「……」
「虽不中,亦不远矣?若真如此,你更该劝阻莉丝佳,前提是你真的肯替她着想。我打从心底关心莉丝佳,明知是徒劳无功,还是会试着去劝阻她,事实上只要利用我的『不幸』,很容易就能达到目的。即使会遭致莉丝佳的反感,我也无从选择。这么做不是为了莉丝佳,我想带她回长崎是为了我自己。」
「……」
「说真的,我只能说佩服佩服。」
水仓破记的语气听起来相当真诚,我却只能捕捉到他模模糊糊的身影。涣散的视力、涣散的意识,站在我面前的水仓破记,逐渐变成穿着学生服、双手缠着绷带的红发细眼男子。
「愿意收回的是我先前的批评——不对,我愿意收回先前的批评。供牺创贵,你不但对魔法知之甚详,也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
水仓破记的赞美穿过昏昏沉沉的大脑,并未留下半点痕迹。这种感觉十分熟悉,记得之前跟莉丝佳一起「省略」时间的时候,恢复意识前的时间落差也是一样的朦胧。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供牺创贵,我不可能忘记,这是我的骄傲。至于这里是——河边的——铁桥下。我坐在水泥块上,后背靠着粗糙的桥墩,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吸。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相当不好受。这种不舒适的感觉支配全身,我感受不到一丝的疼痛。头上的帽子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大概是被河水冲走了吧!没差,反正又不是我的。原本背在背上的书包,如今被丢在脚边。……嗯,总算是掌握现况了。不过——
「不过胜负已定,我赢了。」
「……」
从铁桥上一跃而下的策略十分正确,至少洗净了水仓破记的血液,摆脱了魔法式的纠缠,现在的我再也不受「厄运」的困扰了。可是——「不幸」的临去秋波令人难以消受——不,应该是致命的最后一击。「不幸」——「厄运」,简直就像一种诅咒。跳下铁桥的我视线刚好被水泥桥墩遮蔽,结果看不见从上游顺流而下的庞然大物——只能以「巨大」来形容的木块。在重力与加速度的作用下,我不偏不倚地撞上突然出现的「漂流木」。这块「漂流木」枝叶繁盛,动词应该由「撞上」改为「穿刺」才对,炭考伯劳的感觉也不过如此。最后我确实洗净了水仓破记的血液,全身上下却也被自己的鲜血染成红色。好样的,这记回马枪真是刺得我招架不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岸的,只知道没死真是一大奇迹。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摆脱不了「不幸」的纠缠,若不是疼痛感麻痹了我的感官,我还真的差点笑了出来。
「……不是无关胜负?」
「是吗?嗯,我的确说过这是对你的『考验』。供牺创贵,如果这真是一场『测验』,你确实已经『合格』了!可惜这不是『测验』,而是『实验』,实验的结果就是『不适任』。天才与白痴都不受欢迎,存活下去的不二法门,就是故意不考一百分的狡猾。供牺创贵,这就是我现在的生存法则。」水仓破记蛮不在乎地从制服里掏出手枪。我对枪枝没研究,看不出型号,不过根据常识判断,应该是长崎生产的手枪。听说那一带取得枪械相当容易……水仓破记检查弹匣之后,带着宣示的意味再度重复同样的话语。「——我要带莉丝佳回长崎。」
「……」
「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在你、千百力甚至是莉丝佳面前亮出这把家伙,可能的话,最好是永远藏在我的胸口。不过情况已经十分紧迫,供牺创贵,既然你们——你跟莉丝佳已经有了相当的认识,眼前的情况不容我犹豫。相信你也很清楚,莉丝佳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这点我再怎么不愿,也得乖乖承认。现在的她虽然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却无法抹灭身为天才魔法师的事实,她的存在更令我感到自惭形秽。可是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着身为天才的莉丝佳无力改变的事实。供牺创贵,你说你们是在十天前打倒影谷蛇之——也就是『影之王国』吧?」
不等我回答,水仓破记迳自说下去。
「就在这一天——」
水仓破记的眼神格外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