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幽谷之风呼啸而过 冬日早晨,某神官与堕入人间的天使

  神官这种职业根本就是诈欺行骗。

  小时候住在斜对面公寓一楼的顽固老爷爷好像说过这种话。当时住在附近的大人们都不理他,但现在反观自己的情形就能了解,或许那位老爷爷说的一点也没错。星期六晚上我正在准备星期天的礼拜,中途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第二天早上只好随便刮刮胡子,嘴里塞着面包的同时还慌慌张张地整理当天布道的内容。再过三十分钟,自己就必须神色自若地站在讲台上,仿佛之前早已做好万全准备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演说。霎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要是哪天失业了,或许可以去当骗子。

  年轻神官搁下手中的笔,轻轻叹着气,接着又咬了口吃到一半、索然无味的面包。他迅速浏览之前整理的笔记,边张大嘴咬着面包边追加着内容,就是『渡航记』第七章第四节——恶魔假扮成天使出现在圣人的梦里,意图予以引诱的那一段。现今教会所使用的正典,是将母星时代流传下来的圣经,加上描述「十一圣者与五家族」时代的附录和渡航苦难的诗篇重新编写而成的。

  虽然书写时已经把从学生时代就使用的旧圣经垫在下面,但笔尖刮搔着质地粗糙纸张所发出的干涩声音,仍轻轻地回响于狭窄的屋内墙壁和天花板之间,随后便消失不见。

  「啊——好累喔!」

  做完笔记后,正式的礼拜才要登场,但神官感觉就像工作了一整天般,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他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的双脚跨在桌边,这副德行最好别让人瞧见,反正这里也没半个人。

  这是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除了刚刚才手忙脚乱地完成几天前就该准备好的讲稿之外)的星期天清晨。这里是礼拜堂旁的神官休息室,隔着半敞开的门,被隔壁礼拜堂玻璃染成蓝色及橙色的微弱光线投射了进来。不过,因为是乡下地方的小礼拜堂,所以只有祭坛墙上镶嵌了一片质朴的彩绘玻璃——他想起了首都大圣堂那整面用彩绘玻璃装饰的墙庄严的外观,对于两者之间的落差,不禁感到难过。当初他好不容易进入席格利禄的特别课程班时,还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但难道好运就这样用完了吗?从那之后,也断了他在首都出人头地的路。

  五年前从神学院毕业并结束研修后,他来到北海洛的穷乡僻壤,在这个连火车铁轨都尚未铺设的小乡镇教会分部任职。这个地方只由他一人负责管理,不过这种无聊的乡镇,一名年轻菜鸟神官也就绰绰有余了。

  话虽如此,但这里也着实太无趣了。

  (环境倒是不错,嗯!)

  他原以为这里是个可以悠闲度日的地方。可是,一旦开始过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后,还真让人提不起劲,每天的工作都变成了敷衍了事。

  「神官大人!」

  隔着门传来了呼唤声,神官的直觉反应是赶紧调整坐姿,结果反而几乎从椅子上滑下来。他以不自然的姿势转头一看,一名面熟的镇上少年正从门缝微微露出脸。

  「早、早安。你还真早呢!」

  距离做礼拜人们聚集的时间还早,所以他才会那么大意。神官吞下嘴里剩下的面包后,对少年报以一个僵硬的微笑。少年好像在兴奋什么似地踱着步,同时用手指着外面叫道:「你快来、快来!」

  「嗯?怎么了?」

  「那个、我捡到了一个天使!」

  「啥?」刚刚好不容易才端出神官应有的架势,现在却发出惊惶失措的声音。

  礼拜堂外似乎已经聚集了许多孩子,他们兴奋喧闹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神官将圣经和讲稿搁在书桌上站了起来,然后跟着正以小跑步跑在前面的少年走到屋外。

  时序即将进入冬季。刺痛脸颊的干冷空气里,参杂着从市区飘散而来、带着暖意及臭味的石化燃料废气。神官看见五、六名镇上的孩子围着一名身披大披肩的女子,并牵着女子的手走入礼拜堂前的庭院。

  正觉得那位手被牵着、低头往前走的女子脚步有些怪异时,她就绊了一下,摇摇晃晃地脸朝下倒地。

  「天使!」

  孩子们惊声尖叫着。姑且不论她是不是天使,神官也连忙跑了过去。身穿神官服的他屈膝蹲在那名女子身旁。

  「不、不要紧吗?」

  神官盯着女子看并开口问话的瞬间,嘴巴就这么半开着愣住。

  女子大波浪的金色长发从披肩缝隙间露出,一缯发丝还垂在美丽的薄唇边——那是一位美得令人屏气凝神的年轻女子。但是她的长发纠结得宛如鸟巢,原本应该白皙光滑的肌肤及身上的衣服,全都被荒野的黄砂弄脏,样子看起来狼狈不堪。再加上刚才摔倒时好像磨破了皮,脸颊上明显的擦伤还渗出血来。

  「喂,你是天使吧?」

  「我是在郊区发现的,她一定是从天上掉下来时受伤的。」

  担心着女子但仍眼睛发亮的孩子们鼓噪吵闹着。她确实是一名会让人误以为是天使的美女。神官在上星期的儿童教室才刚说过天使的故事,所以才让孩子们认为她是天使吧?

  「总之先进来,你站得起来吗?」

  神官想要伸出援手,但那名女子对于神官伸出的手毫无反应,仍然倒在地上并撇开视线。「不要紧吗?你听得见吗?这里是教会。」神官皱起眉头用稍微强烈的口气叫道,才终于让女子眼神涣散的视线转向他。被那朦胧迷离的蓝色眼眸这么往上一看,神官不禁心跳加速。

  但是女子的眼神只定焦了一会儿,旋即又轻轻挪开视线,这次她望着礼拜堂的屋顶,用喝醉般含糊不清的口齿首次开口说话:

  「教会……?」

  「对,已经不要紧了,你不用担心。」

  神官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危险,但考虑到孩子们正守护着她,不能武断行动,于是他只能尽量用诚恳的声音对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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