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水面随波逐流——等等,浮木?随波逐流?没有任何人做过手脚,尸体却凭空消失,莫非是尸体随水流漂出了地下壕?战壕早就成了一片水渠。洛洛不是从前方寻着他被谁冲走的眼镜一路走来的吗?难道说,当时战壕里的水是流动着的?
我想象着,被炮弹轰击的地表向下凹陷变成了一块大大的洼地,如同一个干涸的湖泊。那是一块堪称巨坑的洼地。而不久之后,又一枚炮弹着陆了,它破坏了包括战壕通道和洼地边缘在内的大片区域。于是,撑满了战壕的雨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洼地。而地下壕里的泥水就被着洪流带动着,卷着那些漂浮的尸体泄进了炮弹打造的湖泊里,甚至没有经过沿着壕道行走的赫尔和洛洛他们的视野。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那些尸体一定是在我与洛洛相遇以前就被冲进了巨坑。
图
我终于解开了无头尸消失之谜,那原来并非什么诡计。但即便如此,我所面临的境地却依然没有改变。我曾以为一旦解开了这个谜团,必定会对我的困境大有帮助,这想法真是幼稚极了。我苦苦寻得的答案于我此刻并无半点益处可言。
“这场没有意义的重复,还要继续下去吗?”
佐夫洛打断了我的思绪
“只能继续,不是吗?”
我闭上了一只眼睛,再次向玛莉发出了暗号。玛莉立即对信号做出了反应。她把佐夫洛握枪的手猛地一推,拉大了原本紧贴的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看准机会扣下了扳机。只见佐夫洛的胸口忽然向前夸张地一挺,手枪随即飞出了他的手掌。他后仰着倒向地面,像团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狙击成功!
玛莉的脸上漾起了满满的笑意,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兴奋地向我飞来。我放下枪,放开双臂,准备迎接她投入我的怀抱。可是,玛莉的身后,佐夫洛鬼魅般地慢慢站了起来。我抓起手枪,用最快的速度装着子弹。玛莉不再奔跑,而是惊愕地停下了脚步。佐夫洛已然端起了背在肩上的来复枪。
“玛莉!快跑!”
在我嘶声呼喊的同时,佐夫洛的枪口喷出了火舌。
子弹穿过了玛莉的颈项。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曲起双膝,倒在了地上。我不顾一切地感到了她的身边。鲜血不断从她颈部涌出,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玛莉——”
我绝望地呼喊着玛莉。玛莉睁开眼睛会看着我。她似乎并不清楚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已经连不成了句子了,鲜血充满了她的口腔,一旦张嘴血液就从她的喉咙里喷涌出来。
我握着枪,起身向佐夫洛走去。拜我先前那子弹所赐,佐夫洛已然奄奄一息。他的嘴唇急促张合,不规则地冒着白气。我毫不迟疑地把子弹射进了他的胸口。但他依然活着。我想再补一枪,却发现没子弹了,只好放弃了此念。让他受尽煎熬再去死吧。这样想着的我,只是一个残酷的杀戮者,我的所作所为,实际上跟佐夫洛并无不同。我微微一叹,走到佐夫洛的身边,从他的腰际的鞘中抽出短剑,又返回玛莉身边。
我把短剑刺进了玛莉的胸膛。玛莉安详地死去了。下一次就会成功了。我们总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把短剑刺进彼此的身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短剑的规则不过是我们强加给自己的信念。我们惶恐着,假如没有死在短剑之下,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在下一个世界重逢。那个令人绝望生厌的短剑的诅咒,才是我和玛莉所能得到的唯一的拯救。
我回头看向佐夫洛。他的头已然仰着,却苟延残喘地举起了枪。我看见他的手指稳稳扣上了扳机,枪口完美地锁定了目标。
我将中弹。
死,我已有觉悟。
一九七一年
停车场日本
8
“你又欺骗了我。”
诗条艺术大学的停车场里,被画上了一颗歪歪斜斜的七芒星。那是一个凄冷的冬天的夜晚。玛莉躺在七芒星的中心,望着夜空中的满月。那月亮明媚得刺眼,周围却看不见一颗星星,反倒是停车场角落里的长夜路灯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眼睛。
七芒星的外边,倒着用来画星的石灰粉画线器。那是佐夫洛从学校的网球场里拿来的。他没有做过任何记号,只是凭感觉画下了那颗七芒星。星形的周围还停放着好几辆汽车,不过佐夫洛已经封锁了停车场的大门,所以谁也不会进入这里。这是一片独立的天地,如同与人世隔绝的地狱。
玛莉的手脚都被绳索缚住了,无法逃离这座地狱。
“应该差不多了吧——”
佐夫洛又看了一次手表。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奇怪了。”
佐夫洛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终于,在拂晓时分,一个男孩从停车场围栏的破口处钻进了这片禁地。佐夫洛释然地舒了一口气。
“跟原定的时间差了好久。看来世界果然是扭曲的也说不定呢。”佐夫洛向那孩子招着手,同时自言自语道,“准备了短剑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短剑从很早前就被小心收藏在他家里了。你,把短剑带过来了吧?”
男孩卸下了肩上的背包,从包里取出一把短剑。
“我站在公寓的阳台上,看到了这里的星。这把匕首上刻着和它一样的标志——”
男孩如是说道。他所说的星,想必就是七芒星吧。看来,这孩子是带着探险的念头,从家里拿了短剑偷跑出来的。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跟佐夫洛的意志显然并无瓜葛。
“无所谓,把短剑给我。”
男孩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