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好冷好冷,这应该是隆冬最后的早晨。
侧睡的龙儿在经过一整晚用体温暖过的被子里并起双腿,双手遮着眼睛。旁边棉被里的人应该是泰子。
龙儿透过声音与气息,清楚知道大河轻轻打开门,站在门边。他也知道稍微响起的坚硬声音,是斜背包包上发出的金属声音。
龙儿。大河怯生生地小声呼唤。
龙儿没动。
再一次——龙儿。稍微等了一会儿,又清楚喊了一声,三次呼喊龙儿的名字。大河似乎确定龙儿没有动静。
「那么——我稍微离开一下。」
地板发出微弱的吱嘎声,门静静关上。她缓缓走下楼梯,将鞋子拿到玄关地砖上,穿上鞋子打开门。
门打开了。
这样就好。
这个城镇真是安静。
龙儿的耳朵好一阵子都能听见在冷到快让人冻僵的天空下,逐渐离去的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最后终于一步步像是确认一般,恢复平常的速度跑去。鞋底用力踏在柏油路上的扎实声音逐渐远去。
听不见了。
龙儿在棉被里没动。
眼睛也闭着没睁开。
「这、这是——」
率先从被窝里跳起来的人是泰子。
「……小龙!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就好。
龙儿很想这么回答。
可是他说不出来。明知道这样就好,却连眼睛也睁不开。
大河必须回到父母身边。
因为大河爱他们。
不用离家出走。
大河试着割舍父母。表现爱意就会招致毁灭——大河害怕这一点,所以至今都不敢追求什么。大河付出的爱与得到的爱完全不成比例,她更因此而哭泣。自己的爱得不到同等回报、自己的价值只有那么一点,这些都让大河厌恶自己,因此她不允许渺小的自己拥有远大梦想。大河一直遭到束缚。如果希求不被允许的爱,最后会遭到天谴、代价是失去东西、会身受重伤——这些恐惧持续束缚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
大河的手脚自由了,已经获得解放,能够奔往任何地方。
她应该明白即使想爱什么东西、爱什么人,也再没有东西能被夺走。大河以自由的心,全心爱着她生活的这个世界。她应该明白比起爱其他人、其他东西,最先爱的是自己、应该了解可以想要拥有一切、应该知道再也没有所谓的舍弃或夺取、应该已经能够怀抱一切,甚至是伤口一起走。
所以这样——
「……小龙……」
这样就好。她已经懂了。
现在能够清楚回答哽咽的泰子。龙儿从棉被里起身睁开眼睛,吸一口气拾起脸,看着这个世界。
认清大河已经不在的「现在」。
认清自己坐在景物罗列的冬天早晨、坐在这个现实中央。即使他真的想说「这样就好」、想自认「这样就好」….
「大……」
在这个世界上孤伶伶一个人。
孤伶伶的龙儿——一个人活着。
大河不在了。
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也叫不出口,四分五裂,爆炸了。抹上一片白色之后爆出火花的
眼皮内侧,一大堆想法四处乱窜,惊人的能量炸开心脏。「啊啊啊……」发出呻吟,一切果
然全毁了。不行,这样、这样、这样——
「小龙!」
龙儿的肩膀被人用力抓住,龙儿看着泰子的脸。眼泪就像喷泉落在通红的脸上,痛苦地蹙眉喘息。破裂世界的碎片由四面八方降临,发抖的自己倒竖着头发置身其中,涌上的想法好像快爆发——龙儿认为这就是自己现在的脸。
不行。
龙儿踢开棉被跑出去。
身穿睡衣的龙儿几乎是滚下楼梯,光着脚来到玄关。他推开大河离开的那扇门,一口气奔向门外的世界,一个人奔向新的孤独。
周围路上看不到任何人,只有龙儿一个人以颤抖的手拼命按着嘴巴。那句差点说出口的话、差点喊出的名字——必须忍住。龙儿使尽全力咬住嘴唇。可是阻挡不了这个身体,刺骨寒风吹拂,像是要割裂龙儿的皮肤。冬天的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天空笼罩沉重苦闷的寒意。
心灵、肉体与灵魂遭到撕裂。再继续下去会化成碎片。
身体出走,内心也出走,灵魂喊着别走。身体想停止,心却停不下来。阻止不了吧。龙儿独自在风中奔跑。
我明白,真的明白,可是淌血的心里却在疯狂地呼喊大河。呼喊希望两人的世界能够交集。无论距离多遥远,只要有爱就能想通吗?可是只有被夺走的心要不回来。以人类思考无法追上的力量相互靠近、彼此需求、呼唤。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走吗,大河?
甩开这股强大的力量,你还是要跑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