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微睁一线。
在轰轰巨响与暴风之中,我们无法交谈。
她微微一笑,以不成声的声音说“真是奇遇”;而我也以不成声的声音回答“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我双手并用攀爬在提灯串,向她伸出手。
她握住我的手。
我拉住她的手一翻身,设法逃脱咆哮的龙卷风手掌心。我拨开旋转的大气激流,躲进乌云之中,突然间,囚禁着我们的黑暗裂开,视野为之一亮。我们从狂吹乱扫的暴风中解放,回过神来时,已在清澈的天空中滑翔。
我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眼里所看到的,是脚下一整片京都的街景。
围绕市街的群山泛起淡淡的山岚。
举行过学园祭的大学、举办过旧书市集的纠之森、我们走了一整晚的先斗町,以及商业区、鸭川、神社庙宇、御所森林、吉田山、大文字山,以及由命运的线所系起的、居住了无数人的公寓大楼和民宅屋顶——一切都沉浸在蓝色的朝霭之中,静候黎明。我们在冷得要命的空气中差点冻僵,以天亮前的街道为目标准备降落。
忽然她凑近我的脸,叫道:“南无南无!”
她晶亮的眼眸投向的,是大文字山后方、如意岳方向鲜明的朝阳。阳光将她雪白的脸颊映得好美。
我们看见新的早晨如倒骨牌般,在沉浸在蓝色朝霭中的街头迅速展开。
◎
在万年铺盖里醒来的我俯卧着,活动我迷迷糊糊的脑袋。
于京都市上空数百公尺处尝到的幸福之感,如退潮般离我而去。
再度被推回现实的我,忍不住将嘴埋在枕头里“呜呜呜”呻吟着——那个梦是那么地鲜明,而握住她的手的触感又是如此真实。不过,这触感会不会太“真实”了一点?
我转头看向一旁,发现她正端坐着握住我的手。从窗户射进来的白色晨光,照亮了她的黑发。她美丽的眼睛有些湿润,定定地凝视着我——仿佛在说她很担心我。
“您还好吗?”她说。
此时,我想起来了。我打从心底爱上她,是在先斗町走了一整晚之后的那个黎明,是我在古池边倒下,想啐上天一口时,她凝视我的那一瞬间。回想起那以来的半年,这一路走得真远。
我被性欲打败、我无法与世界风潮抗衡、我忍受不了一个人的寂寞——种种思绪在我心中来去,但终究虚幻地消失,唯有她濡湿发光的眼眸,她的轻声细语,和美丽的脸颊在我心中停驻。
“学长怎么会在那里?”
“……只是碰巧经过而已。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就是学长把我带来的吗?”
是这样吗?
我只是一直在万年铺盖上做着颠三倒四的梦——
“好漂亮的着陆。”
她伸出手,将手心放在我的额头上。我的烧还没退,她冰冷的手心冰凉了我的额头。大家都说,手冷的人心暖。
她让我看一个不倒翁形状的小瓶子,用在流理台找到的免洗筷卷起瓶里麦芽糖似的液体。我按照她的话,舔了这美味的麦芽糖。她微笑地凝视着我,将她与李白先生度过的漫长之夜说给我听。
“等李白先生的感冒好了,我们两个一起去为他庆祝吧。”
这句话突然从我嘴里迸出来。如果不是因为高烧未退,就是因为这芬芳的麦芽糖让我脑袋充血,差点流鼻血的缘故吧。
“一起吗?”
“一起。”
我加上一句:“顺便告诉你好玩的旧书店趣事。”
她呵呵笑了,点头说:“我们一起去。”然后又发了半晌的呆。由于她发呆得太厉害了,我心想要是有“世界发呆锦标赛”,她一定可以当选日本国手。
她说她觉得身体有点热热的,然后又笑了。
“也许是我感冒了。”
◎
她第二天便返乡去了,但拜她让我服用的感冒药润肺露之赐,我总算得以逃离感冒之神的魔掌。当我在万年铺盖里养精蓄锐时,圣诞节过去,忙忙禄碌的年底来临。
据说这段期间,恶毒感冒的大流行终于迈向终点。
早一步康复的学园祭事务局长在返乡前来看我。
独自病倒的我一无所知,这才晓得原来内裤大头目、诡辩社的人等,凡是相关人士无一幸免,都得了感冒。听我说“全是被你传染的吧”,事务局长便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我提起和她约好两人一起出去,事务局长以“干得好”称赞我的努力,但是又留下一句“不过接下来才辛苦,和女人交往啊……”这种讨人厌的话才离去。
我回家了。
过完年回到京都,宿舍信箱有一份小小的邀请函,目的是邀请众人庆祝李白先生康复,召集人是樋口氏。据说费用一概由李白先生负担,免费招待所有来宾,美味食物随意吃,伪电气白兰随意喝。
我握着电话听筒一整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她。
◎
当天,我离开宿舍,目的地是位于今出川通的咖啡店“进进堂”。
李白先生的康复庆祝会是下午六点在纠之森举行,我和她约好下午四点喝咖啡。为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