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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伤脑筋。你在做什么?”
我佯装无事。少年则默不作声。
“把你手上的东西交出来。”
老板说着逼近少年,不料他突然哇地大哭出声。
“这个大哥哥说,我不这样他就要对我那样,我好怕那样啊!”
刚才一直以老成口吻取笑我的少年,竟开始以难以想像的稚嫩童声放声大哭。我正想这家伙个性真坏,旧书店老板就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我。
“这是怎么回事?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咦?我什么都没做啊!”
“这孩子说他是受你指使才这么做。”
旧书店老板抓住我的手。
“你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叫警察了。”
“我哪知道啊!别开玩笑了!”
“是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这下双方各执一词。
我是个极其诚实之人,诚实就像菁华卤汁从我内心渗出,藏也藏不住。然而这旧书店老板却把我当作在背后操纵这可怜少年的邪恶化身。他想必误以为孩子都是纯洁的,错当愈美的孩子愈纯洁。世人常常忘了,正值青春的灰头土脸大学生才是全世界最纯洁的生物。
不久,在旁观这场骚动的人群中,走出一位三十开外的微胖男子。
“这人是我朋友……”他说。
“哦,是千岁屋啊。你好。”旧书店老板点了点头。
“这人不会做那种事的,是那孩子不好,刚才我也看他在别的地方干出同样的事,胡闹了一场。”
众人寻找少年的身影,但他早已趁乱逃走了。
替我解围的,是先斗町一家叫做“千岁屋”的京料理铺的小老板。以前我在木屋町和先斗町一带徘徊时,曾因某些因缘造访他的店,他似乎还认得我。
“我不是要你报恩,不过确实有事相求。”
千岁屋小老板说着拉起了我的手。
“在这里相遇也算缘分,有一椿好差事想请你帮忙。”
◎
千岁屋的小老板边走边向我说明。
今天,在这旧书市集某处要举行李白氏的拍卖会。会中将拍卖由葛饰北斋绘图撰文的春宫书。而他身为致力保护性相关文化遗产的闺房调查团代表,无论如何都想得到这本书。但是据传拍卖会中将举办相当不人道的试炼,至于是什么样的试炼,尚无从得知,单独赴会不免令人心中可怖——
“我想请你一起参加,好分散风险。”
“可是我还有事。”
“刚才可是我替你解围的,你也该表现一点诚意嘛。”千岁屋说。“再说,我不会亏待你的。若能得到北斋,我会奉上相当的谢礼。十万圆如何?”
“就这么说定了。”我一口答应。
于是千岁屋领着我穿过旧书市集,行走之间,我仍不忘寻找她的倩影。
看眼前的情况,今天不得不放弃那玫瑰色的未来。然而只要那十万元到手,便可以此为军需之资,再谋善策。
不久,我们来到马场中央的一个纳凉座。那几个与众不同的怪人——看织田作之助全集的和服女子、白发老人、抱着铝合金手提箱的方脸男——全都还在。抵达时,女子头抬也没抬,但老人与学生却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置身在这异样的气氛等候数分钟之后,之前那个戴着怪异黑眼镜的旧书店老板悠然现身,露齿一笑。
“那么,各位,都到齐了吧?”
此时只听有人懒洋洋地喊着“喂——”,一个身穿脏浴衣、年龄不详的男子跑了过来。原来是上次在夜晚的木屋町邂逅的那个自称天狗的浴衣怪人,樋口氏。
我不禁一阵头晕。
忍不住揣测,接下来要举行的,莫非是一场妖怪盛宴?
◎
妖怪们(我不算)排成一列,跟在黑眼镜的旧书店老板身后,穿过旧书市集。
午后阵雨一停,偏橙色的夏日阳光顿时毒辣地照亮四周。在这片刺眼的光线中,周身拥挤的事物更加凸显,纷纷浮上舞台。
瞧这片混沌的景象!
将书架挤得毫无空隙的无数文库本、漫画,堂堂摆在单一特价区的多本全集散本、装帧华丽的贵重书籍、文学书、诗歌集、辞典类、理学书、复刻本、讲谈本、大开数画集与展览图录、层层叠叠的旧杂志、大量的低成本B级片录影带、连书名都念不出来的汉籍与古典书籍、跨海而来的种种洋书、宝相太过庄严以致谁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大英百科全书与世界大百科、被丢进箱子里一张以千元贩售的彩色铜版画、在帐篷支架上晃动的鲜艳浮世绘、地点不明的古地图、孩子们丢弃不要的图画书、昭和初期京都的明信片,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小册子、列车时刻表、像是自费出版内容不明的书籍……这些曾经刻印在纸上的记忆,如今都成为旧书。
我们一行人走进那家门可罗雀、令人头皮发毛的旧书店。
店内昏暗,安静。来到通道的最深处,在柜台前要转进那神秘的岔路时,和服女子突然停下脚步。
“对不起,我突然没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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