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边蒙头大睡。他想躲过不跳吗?”
“说到这舞,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啊?真是遗臭万年。”
“总之先把学长叫起来再说。”
“呜哇!学长口水流得跟牛一样。”
原本动也不动的高坂先生忽然像雄狮般狂吠,口水四溅。
“呜喔!奈绪子!”
围在他身边的社员哇的一声后退。
“奈绪子学姊不在啦,现在她已经变成人妻了。”
“来,跳跳诡辩舞,挥挥衣袖到国外去吧!”
高坂先生就在众人安抚和扶持下,摇摇晃晃地在榻榻米上站起来。学弟妹虽然簇拥着他,但看起来不像在激励,反倒像在恣意推弄他。
“学长,你要成功喔。”
“谢谢诸君。有诸君欢送,我好高兴。”
“学长,你一定要成功。干脆不要再回来了。”
“学长不在,我们也不会有问题的,学长放心吧。”
“永不再有重逢之日,好高兴啊,再见。”
在欢喜的声浪中,高坂学长在学弟妹的推挤下前进,每个人都将双手举高,在头顶上合掌,扭着腰,在房间里缓缓前行。这就是诡辩舞。
看他们那么开心,我和樋口先生也忍不住加入了行列。正当我们全心全意为高坂先生光荣迈入人生另一个里程碑庆祝时,羽贯小姐出现了。她把正疯狂扭动身躯的我们拉到走廊上。
趁着宴席结束前的混乱脱身——羽贯小姐喝霸王酒的高招到此才算圆满。
◎
我们从料亭来到先斗町,在石板路上向北而行。
抬头一看,左右两旁屋檐占据了夜空,多条电线在狭小的夜空纵横。料亭二楼的细竹帘是放下的,酒席的灯光从隙缝中透出来。
狭窄的巷道两侧,红灯笼、招牌、檐灯、自动贩卖机以及装饰窗的光芒,犹如夜市一般无止境地连成一片。人们三五成群,欢乐地穿梭其中。
我看到多位仪表堂堂的大爷悠然走进门槛高如万里长城的店家。想必这就是先斗町的格调吧。穿过门,在那石板小路深处发生的事,必然极尽风流潇洒之能事,想必乃由大人取悦大人的成人游艺,是我这种小辈无从想像的。一定是的,我真是好奇。
“好啦,接下来呢?”羽贯小姐喃喃地说。
“已经没地方去了吗?”
“倒也不是。我看还是找捷径回木屋町好了。”
这时一只猫从我脚边跑过。
那猫动作迅捷无比,让我不由得跟着回头,看见了石板路尽头有个艺妓小姐。她穿过垂挂的大灯笼,悄悄滑进往西的小路。
等我回过头来时,已不见羽贯小姐他们的身影。
他们转进小路了吗?我探头看,没看到人。倘若没有那两位,在这先斗町我便没有能够依靠的人,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这夜晚的旅程。真是苦恼。
“小姐,你一个人啊?”
一个醉汉向我搭话,我想起樋口先生的忠告:在夜晚的街头遇见可疑人物,绝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向他行了一礼便掉头就走。
忽然,一颗大苹果从天而降,滚到我面前的石板路上。
我不由自主地找起苹果树来,毕竟苹果树出现在先斗町未免太奇怪了。不过我立刻就发现,那并不是苹果。我和一个板着脸的福态不倒翁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起来。
◎
读者诸贤,久违了,是我。就是那个藏身昏暗小巷、下半身非比寻常开放、惊慌失措的我。抱歉,又打岔了。
这晚,在我面临可能犯上公然猥亵罪的紧要关头,出手相救的,是被店家赶出来的东堂。
他步履蹒跚走进小巷,留下一句“你等等”给求救的我,过了一会儿带着一条旧长裤回来。听说是向住在先斗町与木屋町之间一个开旧书店的朋友借来的旧衣。
东堂神色黯然,一副随时要去上吊的表情。他说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既然在这里相遇也是有缘,会请我好好乐一乐,要我和他一起走。他身上有种失意的愤慨,稍稍有些可怖,最后我终究拗不过他,便与这名摸她胸部的可恨男子同桌共饮。不过当时他做过的事,我自然是一无所知。
我们穿过小巷,他领我到先斗町面对鸭川的一家酒吧。这家店位在狭小大楼的二楼,店内只有吧台,小如洞穴,而且不知为何店内处处可见猫和不倒翁。
当着酒与我,东堂忽然嚎啕大哭,哀叹:“可恶!太无趣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接着又喃喃说着:“啊啊,该怎么办?”下一秒又自行做出结论:“也不能怎么办了!”
如此这般,东堂将曾向她细诉的身世,又泪眼婆娑地重复了一遍。也许是压抑不了怒气,他动不动就咒骂一个名叫李白的老人,控诉李白翁一直逼他还钱。然而东堂痛骂了一声“那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之后,又偷偷打量身后,深怕被人听见。
此时此刻,与她重逢仿佛已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竟落得只能和陌生大叔独处。一想到此,我不禁悲从中来,我们各因各的理由泪湿衣襟,具体呈现“男人的酒,男人的泪”的惨状。东堂愈醉愈失态,频频叫我“不要客气”、“喝啊”,结果我喝下的酒远超过我的酒量,喝得酩酊大醉。
喝着喝着,天摇地动,仿佛整家酒吧在鸭川上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