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李白翁远自陆奥(日本东北地方)上京的。什么怪杰,我看分明就是妖怪嘛!
团员议论纷纷。
“好久没人找李白先生拚酒了。”
“可是今晚没看到李白先生啊。”
“会在哪里举办呢?”
“真想去凑凑热闹。”
大宴会厅顿时骚动不已,众人心中早已将东堂的收藏置之度外。
啊啊,真讨厌,竟然得将珍爱的收藏交给这些人,真教人难以忍受——内心强忍无奈、一直静坐不动的东堂,眼见场内的紧张气氛松懈下来,自制力终于突破了临界点。与妻女的离别、欠李白翁的债务、消失的锦鲤、即将四散的收藏,种种思绪排山倒海而来,东堂再也不愿耍弄手段、想方设法了。什么都不管了!与其要屈辱地贱卖心爱收藏,不如亲手毁掉一切,再毁掉自己!想必他是如此痛下决心的吧。
只见东堂突然抱着自己的收藏冲到面大路的窗边,跨过栏杆倾身而出。
“我谁也不卖!”
他叫喊着,随后竟动手撕毁春宫画。
满座为之惊愕。
三更半夜把人叫出来,这白痴到底想干什么!?
调查团的团员纷纷起身试图制住东堂,却遭他威胁“敢靠过来我就一头跳下去”,最后众人只能眼睁睁目睹贵重的文化遗产化为纸层,任谁也阻止不了。
就在我躺着悠悠喝茶欣赏这场骚动时,听见了春宫画飘落的先斗町街头传来她的呼喊。我忍不住跳了起来。
“东堂先生!”她这么叫道。
◎
“东堂先生,您不是要摸索人生的下一步吗!”
我抬头朝栏杆上的他呼喊:“不能放弃!”
“这些话你是真心的吗!”
东堂先生往下瞪着我。
“我可是个乱撒春宫画、摸你胸部的男人!”
“可是您和我分享了了不起的人生哲理啊。”
“谈论人生,根本只是闲嗑牙而已!”
东堂先生一咬牙,又撕破了多张春宫画。
“光谈论人生大道理,能爬出这人生的谷底才有鬼!”
“您的女儿在这里。”
我把被吓坏的新娘用力推向前。
“您不是说,为了让女儿幸福一切在所不惜吗!”
“爸爸,别冲动!”
“怪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堂先生发现了女儿,又大发脾气“畜牲畜牲”地骂,撕破春宫画的手没停下。
“我竟然在女儿面前丢这种脸!”
“爸,我不介意啊。不管你是色老头也好,什么都好,都没关系。”
“不行!我受够了!”
如此这般,一场紧张的亲子对峙在眼前上演。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樋口先生忽然回头看去,他说:“哦,李白翁来了。”
向南看去,我倒抽了一口气。
一具貌似巨型电车的物体,灿灿然大放光明,自黑暗狭窄的先斗町南方朝这边过来。那是辆有如叡山电车相叠、造形奇特的交通工具,车身共有三层楼,车顶上还有座茂密的竹林。
车上到处垂挂着油灯,深红色车身闪闪发光;各色彩带球、小鲤鱼旗、澡堂的大门帘装饰其上,有如万国旗般随风飘扬。
车窗有好几扇,温馨的灯光流泄而出,小而美的水晶吊灯随着列车的行进摇摆;透过一楼车窗,可见堆满了书的书架,以及自天花板垂挂而下的浮世绘。
一时之间,我忘了东堂先生和周遭一切,愣愣望着这无视暗夜前来的魔法箱出了神。
人潮已散逐渐阴暗的先斗町里,唯有这辆电车所在之处如祭典般明亮。然而虽然明亮,却又静得吓人。
电车不声不响地逐渐靠近,车头钉上的珐琅招牌隐约可见。
上面大大地以寄席体字型(注:江户时代,商家为了吸引头客,所使用的一种粗字体。常用于海报、傅单与名牌。)写着“李白”二字。
四周的人们喃喃说着“是李白先生”、“李白先生来了”,自千岁屋栏杆探出大半个身子的东堂先生也喊着“什么,李白!”伸长了脖子。三楼的人群趁机一涌而上,制住了东堂先生。
东堂先生猛力挣扎,想挣脱众人的压制,同时还不忘撒下剩余的春宫画碎片。
“我没钱还他!我完了,我会被李白分尸!”东堂先生大喊:“给我一个痛快,让我死在这里!”
东堂先生的毕生幸福自栏杆飘然落下,被我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三层电车油灯的橙色灯光,映在春宫画碎片上满头珠翠的妖娆美女身上。
今晚,相逢自是有缘。
望着万旗飘动的三层电车悄无声息地接近,我像要把车子推回去似地挺起胸瞠。
我毅然抬头看东堂先生。
“东堂先生,我要和李白先生拚酒,赌你的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