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是高中生有,而国中生却没有的呢?
我有时候会在隅田川的堤防上思考这件事情。不管是十四岁还是十六岁,我心中怀抱的忧郁、无聊,以及不安都满到要用货车来载的地步。毕竟每天都过著在家被父母亲、在学校被老师监视的日子。
在无论何时都很热的这个秋天,我得到了以下的结论。忧郁、无聊,还有不安在国中时就像灰色的云朵一样模糊,但到了十六岁后,一切就变得清晰具体了起来。
要是继续没有女人缘下去,一辈子都交不到女朋友的话,那该怎么办呢?为什么学校生活、电视、电影,还有音乐全都那么无聊呢?这个社会里有我立命容身之处吗?
其中最强烈的不安是最后一点。就算随便混进一所大学,然后勉强在景气不好的时候挤进一间公司,我又真的有办法工作吗?毕竟我没有想做的工作,也没有喜欢的工作。虽然对某种职业怀有些许憧憬,不过那工作做起来似乎很辛苦的样子。
当惯例的四人组骑著自行车在月岛的大街小巷晃荡时,我总是被这些不安烦得郁郁寡欢。真不想做什么工作,公司根本就跟监狱没什么两样。一旦自由自在的学生时代结束的话,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没有人逃得过被监禁的命运。我们所有人都像逃亡中的犯人一样。
每当产生了这种心情时,我总会独自一个人来到隅田川的堤防,一边眺望著逐渐西沉的夕阳,一边平息在自己心中兴风作浪的坏心情。为此,我可以和夕阳一起坐上一小时以上。海鸥不时从高楼大厦间飞过,水上巴士在大都会的河流里溯游而上。河岸的步道上有几个人带著狗散步。月岛明明离都心很近,可是除了文字烧通以外的地方却没什么行人。
在这样什么也不想地看著渐渐暗下来的傍晚天空之中,心情也逐渐沉淀下来。然后我就能硬装成快活的十六岁男生回到家里,连日常生活也得时时要求演技,高中生也是很辛苦的呢。
那个奇怪的流浪汉第一次对我搭讪就是在这种一个人独处的傍晚,对话的背景音乐都是摇曳的波涛声。请一边这么想像,一边观赏以下我的故事。
「嗨,少年。」
突如其来的巨大声音让我吓了好大一跳。贴著瓷砖的步道上看得见沉没在金属栏杆间的夕阳。我回过头一看,一个老人正坐在我后方的长椅上,那是个以前在这一带从未见过的人。
「…………。」
看到我什么也不回答,老人皱起脸来说:
「哎呀,不管是普通市民也好,官员也好,大家都很坏心眼呢。」
红与黑的大格纹防风外套配上附有很多口袋的迷彩棉裤,头上戴著一顶灰色的鸭舌帽,他是个还满时髦的老人。
「……大家都很坏心眼吗?」
老人的下巴留著像山羊一样的白色胡须,脸庞满是皱纹又晒得很黑,不过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眼睛。嵌在脸上的眼睛宛如黑色围棋般读不出任何表情,那就像魔术师的眼睛,虽然一直盯著某个人,却把一切都藏在自己的心底。
老人叩叩地敲了敲立在长椅中央的木板。
「连这种没人来坐的长椅都要设这种隔板,大概是不希望像我这样的流浪汉睡在这里吧,毕竟这里可是乾净的河岸公园啊。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像你这样的少年也不能躺在这里打盹了。」
是不是该回去比较好呢?自行车停在水泥堤防的另一边,老人似乎知道我想起身走人的样子,他挤出一脸做作的笑容说: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就当我聊天的对象吧。」
我重新观察起老人。衣服似乎都仔细洗过了,没有骯脏不洁的感觉。
「那个,您说的流浪汉是真的吗?看起来完全不像耶。」
老人做作地点了点头。
「啊啊,我当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流浪汉。不过我有好好地洗澡,也会利用自助式洗衣店洗衣服就是了。你看。」
老人挪开身体,要我看看长椅后方。椅背后面看得到一个大行李箱的把手。
「我推著这个箱子到任何地方。挑喜欢的地方睡,随心所欲地活下去。」
我瞪大眼睛看著老人,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某种极为强而有力的独立宣言一般。
「不过工作要怎么办?不工作就活不下去吧?」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大人们总是不断地问我将来想从事什么工作,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不工作就活不下去呢?」
老人在长椅上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他穿著茶色皮革制的长筒工作靴。
「您问为什么,因为没钱就不能买食物,也不能维持居所……。」
居所这种话对流浪汉来说或许不太遖切吧。当我困窘地说不出话来时,老人开口说:
「你真是个合乎常识的少年啊。」
他说话的语气揶揄中带有嘲讽,我觉得自己彷佛在教室里被人批评是个开不起玩笑的家伙一般。
「只要上了年纪,国家就会给钱。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个彻底靠年金过活的人呢。国家还回来的钱是付出去的五倍,搞不好年金还比赛马或赌博性自行车赛好赚哦。」
靠年金生活的流浪汉,我从来没有跟这种人说过话。
「既然您说年金,那么……老爹年轻时也有工作吧?」
老人似乎察觉到我在老爷爷和老爹这两种称谓中举棋不定的样子,他咧嘴一笑地说:
「叫我德先生就好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