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连夜的治疗,又或是因为无法挽回患者生命的心力交瘁。宫田光是一周内,手上就有三名患者不治身亡。
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差一点点就会被斗垮了吧,我想。
「夏目医师,我……」
「唉,你就别太在意了。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你负责轻症病患的,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大学附属医院,只要人在这里,还是有些层面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的。」
我才让他负责少数几个轻症病患后,又开始把末期患者全塞给宫田。患者饱尝痛苦、拚命挣扎、有时吐露诅咒,仍旧陆续撒手人寰。宫田的双颊越陷越深,不久后就自动请调R医院。
夏目做得真漂亮,助教这么对我说:
「只要有你在,工作起来也轻松多了。」
「谢谢您。」
我深深点头致意。
「能受到您的夸奖是我的荣幸。」
助教对于医局内的派系斗争几乎拥有完全的掌控权,由于深获现任教授器重,一旦教授卸任,应该就会直接扶正。这也就是所谓的「趋炎附势」,本来就只能如此,不是吗?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两个选择而已,看你是要为了赢而努力,还是疏于努力而失败。
我完全没打算要输。
与其嘴巴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同时存有介乎善恶之间模糊地带的恶意,还不如心底全被染成漆黑一片更显得洁净。对于那些明明本身都有分,嘴上却说什么「宫田还真是可怜呀」、「夏日医师也真是的,应该可以不用做得那么绝」的虚伪同事,我甚至觉得反胃想吐。
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忘记宫田的脸庞。逐渐凹陷的双颊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啊,小夜子。既然决定要脏到底,就希望连心底都变得一片漆黑,我可是真心那么想的。可是,如果我对妳抱怨那些事情,光是这样我就比那些充满伪善的同事更肮脏了。』
我在心中抱怨个没完。小夜子抱膝定定凝视我,似乎能将我心中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我果然是很软弱的,好想跟妳诉苦,让自己感觉干净一点。还是没办法彻底变强啊。真彻歉,小夜子,竟然跟妳说这些事情。唉,我是认真想变成漆黑一片的,想要变成能够面带笑容地舍弃某人的那种人。』
不久后,小夜子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去,只剩我独自一人被留在没有点灯的客厅中。我们居件的老旧公寓窗户装的是毛玻璃,是有类似雪结晶花纹的毛玻璃。那些毛玻璃沐浴在傍晚的光辉中闪闪发亮,太阳再过一会儿就要西沉,到时候就会变冷吧。差不多该点暖炉了。
好不容易,小夜子回来了。
「来,吾郎。」
她递给我的是一杯装有热牛奶的马克杯。
「很好喝喔。」
「喔,谢啦。正好最近胃在痛。」
「你喝喝看。」
在她的催促下所喝下的热牛奶,带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味道。
「这味道很特别。」
「是洋槐的蜂蜜,我加了些增加甜味。」
「咦,蜂蜜啊。」
「蜂蜜很有意思喔,每一种蜂蜜的味道都完全不同耶。苹果花的蜂蜜就有苹果的香味,七叶树的蜂蜜就很浓厚,油菜花的蜂蜜就很清爽呢。」
「好好喝,真的好好喝。」
我慢慢喝完整杯热牛奶,夕阳一旦西斜,下沉的速度就会变得特别快,没多久房里就变得漆黑一片。唯有小夜子帮忙点起的暖炉红色火焰,微微照耀房间。不论是我、还是我手里拿的马克杯,以及抱着膝盖的小夜子,所有的一切都染上火焰的红色。
「吾郎。」
「嗯。」
「不要紧的,不管什么事想说就说吧。」
小夜子这么一说完便挽住我的手臂,然后将小小的头靠在我肩上,柔软的头发搔得我的面颊直发痒。
「不管被染成多黑都没关系,尽管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吧。」
就算真是那样,我也会原谅吾郎的。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都没关系。
燃烧的暖炉散发红色光芒。
热牛奶还冒着热气。
含一口在嘴里,洋槐蜂蜜的甜味就在口中蔓延开来。
小夜子在这儿。
就在身边。
「嗯,知道了。」
要这么说出口已经耗尽全身精力。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就只有小夜子一个人会陪在自己身边,了解自己。既然如此,无所谓,就变肮脏吧,变成讨厌的人吧。
小夜子,对不起……
我选择在心底呢喃那些终究无法说出口的话语。就这样,我连小夜子也一并利用了,为了让心里感觉更轻松而对她撒娇。正因为如此,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唯独那份爱慕她的心情绝不能失去,唯独那样的心情必须顽强守护。
那是我唯一的免罪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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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吾郎还在深沉的睡梦中,一翻身,紧抱住棉被。他的脸埋到枕头里,双唇微微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