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大气在附近跑来跑去。不过瓦儿不再追着他跑了,要是陪着他一起玩,艾吉只会更变本加厉。但要是完全不理他,直到这小子发泄到精疲力尽之前是绝不会停止的,所以瓦儿只会和他玩一次。这几乎是每次面对艾吉的不二法门。虽然并非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任务,但全家人之中,最会应付艾吉的大概就是瓦儿了。
艾吉跑了一阵子之后摔倒了,瞧他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摇摇晃晃地向前迈开步伐,没一会儿,总算像耗尽电池般瘫坐在地上。
「这是你的吗?不好意思喔,我弟弟他……」
瓦儿的肩膀因喘息而上下起伏,拿着好不容易从艾吉手中抢回来的折纸海鸥走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身边。
那是个个头娇小的男人。光看外表,实在猜不出他的年纪。光看长相好像挺年轻的,可是瘦巴巴又不健康的过薄肌肤和稀疏的头发,又让他看起来像个老人家。他的头发就像外国的小男生一样是咖啡色的自然卷。只是他的头部不自然的歪到一边,整个人倚靠在轮椅的靠背上。
瓦儿马上就知道,这个人也和爷爷一样,他所剩无几的有机物质正一点一滴的被分解,只能在这个地方度过余生。他腿上的毛毯掉到地上了,瓦儿于是伸手捡起毛毯把沾在上头的尘土拍掉,再把毛毯盖回男人的膝上,接着把纸海鸥放在上面。因为刚才被艾吉抓着在林间乱跑,这只海鸥有一边的翅膀从根部破掉了。
男人的两只手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只是慢慢地垂下视线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啊,这、这只海鸥不是你的吗……?」
当瓦儿想拿回放在毛毯上的海鸥时,原本搁在扶手的手缓缓伸出来,抓住了那只海鸥。从朴素的运动衫袖口伸出的那只手,就跟他手上的纸海鸥一样惨白且薄弱,就连不自然扭曲的关节也跟那只折翼的海鸥有几分相似。啊啊,这只海鸥果然就是这个人的呀——瓦儿笃定地认为。
「……生——!」
一名穿着蓝色薄软开襟衫的看护边唤着男人的名字边往这边跑来。看护所喊的名字,在瓦儿听来就像是「海鸥先生」。可是从没听过有人姓海鸥的啊,大概是把什么发音相近的名字听错了吧,可是海鸥先生这个名字实在太适合他了,瓦儿忍不住笑了出来。男人用那双飘移恍惚的视线缓缓望向自己,「不好意思……」瓦儿连忙收起了笑声。
原以为他会因为自己的笑而觉得不开心,但男人脸上却荡开微微的笑容。苍白的脸孔似乎也因那抹笑容而染上淡淡的生气。
并不是因为想到什么而露出笑容,只是因为瓦儿笑了,所以他也回以微笑般,挂在男人脸上的是抹没有情绪的笑意。可是……他笑起来的模样好透明啊。彷佛澄澈的水流没有受到任何妨碍般由上往下流逝……瓦儿从没见过如此单纯的笑容。空茫但并不虚幻,只有用「透明」二字才足以形容的笑容。
颜色偏淡的自然卷发在阳光反射下闪耀着光芒,看起来就像头上套了一圈天使的光环。实在太美丽了。
这就是我与海鸥先生的初次邂逅。
§
隔周的周末,瓦儿又遇到海鸥先生了。二楼长廊尽头有个洗衣间,里头放了一台滚筒式洗衣烘干机。患者的衣物通常都是由医院负责管理的,基本上住在这里的病患或家属都不太可能使用到这块区域。
为了替爷爷泡杯红茶,正准备到茶水间拿热水时(想泡出好喝的红茶,就不能使用热水瓶里的水,一定要是沸腾的滚烫开水才行),瓦儿发现了待在洗衣间里的海鸥先生。虽然他背对着自己,但一看到那垂在背后的连帽运动衫帽子都反了过来,瓦儿就知道他一定是海鸥先生没错。
海鸥先生从轮椅上探出身子,贴在洗衣烘干机的圆型小窗口上凝视着洗衣槽中正发出铿当铿当声转来转去的衣服。装满热水准备回到爷爷的病房时,海鸥先生还是维持一模一样的姿势。过了三十分钟左右,为了清洗茶杯而再度往茶水间走去时,他还是维持相同的动作(这个时候衣服已经洗好,转换成烘干功能了)。然后在瓦儿洗好茶杯准备回到病房时……以下省略。
「那个,你好……」
都遇见他四次了,瓦儿真的好在意,在意到再也没办法假装视而不见地从洗衣间前走过了,于是她略为犹豫的出了声。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不知为何瓦儿心里就是有点在意海鸥先生。瓦儿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至少绝对跟喜欢上学校里的某个男生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把脸从圆型小窗口前移开,转过头来的海鸥先生额头有一块被压得发红的印子,今天的他也让瓦儿忍不住笑出来了。海鸥先生同样也笑了,非常透明的微笑。
「ㄋ—•ㄏㄠ……」
海鸥先生并不是很会说话。他用老人般粗戛嘶哑的声音,花了比一股人多十倍的时间,每个音节都像从喉咙深处用力吐出来般,一个音节配合一个停顿,缓缓地响应着。但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个音节也都蕴酿着比一般人多十倍的拚命与努力,就像是比一般人更多十倍的问好。
「我们上礼拜也有见过面,你还记得我吗?」
怀抱着些许期待这么问着,但海鸥先生响应自己的却一个困惑的暧昧表情。虽然早就在预料之中,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关于海鸥先生的事,瓦儿也从照顾爷爷的看护那里听说了一些。海鸥先生没办法记住最近发生的事。昨天发生过的事,他今天就忘了。所以对海鸥先生而言,每天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负责照顾自己的看护打招呼说「初次见面」,然后看护会花一个早上告诉海鸥先生牙刷和漱口杯摆放的位置、他不吃的食物、讨厌的东西——甚至是有人替他剪过指甲的事。想和海鸥先生当朋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才一会儿工夫,海鸥先生好像又忘了瓦儿的存在般,又从轮椅上探出身子贴着洗衣烘干机的圆型小窗口,毫不厌烦地盯着洗衣槽。
「里面的衣服好像都烘干了喔……」
直到前一刻都还发出铿当铿当嘈杂声的洗衣槽沉默了下来,洗衣间的空气中漫布着热气。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