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利器,叫做剪刀,是用来剪东西的道具。」
不晓得是不是明白剪刀并不是食物,只见她提不起兴致地转向另一头,视线漂移着继续咬头发。
(无视我说的话吗,喂!)
如果就这么把剪刀放回工具箱里,就好像承认了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一回事,忽然一阵不悦涌上心头,浅井毫不掩饰地咋舌,拿着剪刀就剪起自己的头发。事实上,浅井的刘海也长到有些碍事的程度了。自从没办法再到老家附近的那件理发院整理门面,浅井就经常自己剪头发。所幸这只手还算灵巧,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堪的结果。浅井的房间平时都是穿着鞋子进出。偶尔才会稍微清扫一下,此刻他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将手里的剪刀对准眼前的刘海,咔嚓,咔嚓……剪下的头发掉落在地板上,直到鼻头附近的视线总算稍微开阔了些。
咔嚓……
浅井停下动作。
因为坐在床上的她正看着自己,可是当眼睛一对上,她便佯装不知地转向另一边。
搞什么,不是很有兴趣吗,浅井轻叹了一口气,咔嚓……再次动起剪刀。从刘海缝隙间窥探,把脸转向另一头的她果然又斜眼偷偷关注着这边的举动,发现浅井注意到自己正在偷瞄,随即又别开眼线。她越来越沉不住气,不时偷偷地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就算你现在才被挑起了兴趣,可是我才不理你咧——怀着有些恶劣的坏心眼,浅井故意对她视而不见,就像拿出狗尾草引起猫儿的注意后立刻收起来,这也算是策略的一种,浅井正享受着这小小的乐趣。
咔嚓、咔嚓……
两只应该能够沟通的同种类生物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完全没有对话的画室里,只有剪刀发出干涸声掩埋了一室的沉寂。
不知何时,她已经从床上爬下来,一脸再也掩饰不了兴趣的表情探出身子注视着浅井的一举一动,过长的刘海仍被她咬在嘴中。近看才发现她乱糟糟的发梢都已经分岔,还纠结在一块儿,这丫头的角质层都跑哪里去了呀?
「我来帮你剪。」
浅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毛发后随即站起身,吓一跳的她连忙想往后跳开一大步,但浅井一把抓住她的连身裙,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坐在这里。」
浅井拿了把椅子过来,态度强硬地把她按坐在椅子上。
「不、不要,不用了。」
「不用担心,我的技术没那么糟。」
当闪动着亮光的剪刀出现在眼前时,她的表情明显僵硬了,肩膀也不自然地高高耸起,但总算是乖乖坐着不敢乱动,在她面前微微屈下身子,比剪自己的头发时更加慎重地把剪刀对准她的刘海,覆住半边脸的大片刘海应声落在她的肩上。
在帮她修剪头发时,她那双寄宿着强烈光芒几乎令人畏怯的眼瞳一直睨视着自己。
「……你把头发剪短一些比较好。」
从头到尾都是浅井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别把如此特别的双眼藏起来,这样的她反而漂亮多了,浅井是这么认为的。
在那之后,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剪去的发丝顺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她肩膀滑落,像是要淹没两人的双脚般在地上不断累积着。也许是对自己产生信任感了。她原本紧绷的肩膀力道也开始慢慢放松。
「那张图,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
过了许久再度开口时,才察觉发干的嘴唇都黏在一起了,脸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得自然,她摇了摇头,浅井连忙把还在动作中的剪刀拉开一点距离。
「我想要更大的。」
双眼直视前方的墙壁,她轻轻开口说。
更大的……
那就不要直视一张画纸,用一整面墙来挥洒出街道景色吧。这样的念头忽然浮上浅井的脑海。
画一幅能够感觉到街道气味的图吧,活生生的街道气味。烟雾迷蒙的黄昏时刻、人来人往的喧嚣街头、低低飞掠过柏油路的旧报纸和废气、累积在狭小暗巷中发出垃圾恶臭、还有不知哪个家庭为了小婴儿所泡的牛奶那香甜浓郁的气味……
***
吸气吐气、呼吸依然平稳。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直到前不久,只要一想起这些事总会伴随着几乎要吐血的痛苦情绪,为何现在竟能如此平静地回想?
三年了,从她死去至今。经过了整整三年,那时候的心痛苦楚也渐渐被推翻磨平,变成可以折叠在薄薄一张平面画纸中——已然褐色的「回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了明确的自觉是在个展结束后。难道真如由起所说,因为那些积存在身边的皆子画作总算吐出来给全世界看的关系吗?对自己来说,她的存在应该不是轻薄到这么简单就能抵消、死心的啊。
难道是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显露出的空白中,有其他存在的入驻的关系吗?
(你是……谁啊?)
诧异地忍不住询问浮上脑海的那个模糊轮廓。
红色的长发轻轻摇曳,但那个轮廓一眨眼就消失了。
仰躺在床上转过身,用颠倒的视野抬头看向描绘在墙上的街景。渗染着黄昏色彩的街道已然停留在三年前的那个时候,永远都无法完成了。喜欢加倍佳棒棒糖的少年「MikyChuck」正从街角露出他头上那顶棒球帽。
对浅井而言,如果只有自己从那段时间中被切割抽离了,那将会是多么恐怖的事。仿佛自己心中的渴望、为了作画而生的原动力都将因此被掏空了——这样的预感,令浅井忍不住因恐惧而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