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3章 阿萨姆奶茶

袜和内衣裤,绊并不觉得脱掉衣服很难为情,但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每次脱下衣物,总有些兴奋和莫名的紧张感。就像坐云霄飞车从最高处一口气滑下来时,腹部里的东西好像都跟着漂浮起来般,那短暂一瞬间的无重力感,大概就类似那种感觉吧。绊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对绊而言,“兴奋”就像氧气或阳光,是生存在这世上所必要的东西。

  分别把左右两只脚上的及膝袜褪去后,绊又接着脱下小可爱,身上只剩内裤和一件运动内衣。不经意地往浅井的方向瞥了一眼,把内衣裤也一并脱去。

  身上再没有半点遮蔽物,仿佛将自己的五官知觉、将所有细胞都摊在阳光底下般,赤裸裸地呈现在这个世界面前。裸露的肌肤顿时变得敏感,就连屁股底下那硬邦邦的床单材质都显得那么清晰。这样的触感也为绊带来恰到好处的紧张感。

  准备好三角画架的浅井伸直了他那修长的腿坐在帆布睡椅上。绊等着他对自己下达指示,但浅井只是将整副身躯深深埋进躺椅中,抬头凝望着虚空,呼吐出一口气后,就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了。

  ……他真的没问题吗?

  从卷得要高不高的左边袖口可以窥见一段白色绷带。以前他曾经才拆下骨折时所打的石膏,就为了准备个展还是什么的,一股脑地胡乱使用左手。浅井是个左撇子,相较于艺术家那非常受用。善于处理细部作业的左手,他的右手则笨拙得紧,不太适合细腻的工作。

  “浅井先生?”

  绊开口呼唤,隔了两、三秒后,“唔嗯……”他才发出一声低吟,吃力地挺起背脊重新坐直身子。

  “啊啊,我来了。”

  “你的脸色很差耶?”

  平时没有接触阳光的肤色与其说是白皙,倒不如说是苍白。为了赶走由起,似乎用尽他仅剩不多的体力,此刻他连摆出扑克脸的多余力气都没有了,原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也倍加失色。

  “还是稍微睡一下吧。”

  “现在睡着的话,我大概两天都不会醒了,还是算了吧。”

  浅井像在重新振作精神般转动着左手腕(肩胛骨那附近发出喀啦喀啦的骨头磨合声,他真的没事吗),重新面向三角画架。

  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浅井马上就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发挥卓越的集中力连续好几个小时不断作画,当类似脑内兴奋剂之类的东西消耗殆尽后,他就会瘫平一动也不动,这种极端的工作模式肯定会缩短他的寿命。

  古今中外各个领域的艺术家多半英年早逝的理由,绊觉得自己或许有些理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死得早啦,反正艺术家就是给人这样的印象嘛。

  浅井的工作效率通常在晚上九点到十点这段时间发挥到极致。画室的灯光照明不怎么明亮,算不上通风的窒闷空气里充斥着油彩颜料的浓烈气味。

  全身上下的肌肤没有一丝隔阂的接触画室里的空气,站在三角画架那头,离自己约有两公尺半距离的浅井的呼吸吐纳,和握着画笔的左手指尖那细微动作,所造成的空气震动似乎都随着房里的气流传递了过来。

  绊所在的床边和浅井所站的位置通常隔着两公尺半左右的距离。当绊赤裸着身子时,浅井几乎不会踏出以画架区隔出的分界线。也许浅井有他自己的坚持,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偶然而没什么特别的深意,绊对这一点并不是很清楚。

  虽然没有明确地从浅井口中听说,但绊发觉浅井预定在这次个展上发表的画作全是以“皆子”为题的作品。皆子是浅井最重要的模特儿,大概也是浅井至今为止唯一喜欢过的女人。而且,她在三年前自杀了。

  就算把绊摆在眼前,浅井笔下依然只有皆子的身影。浅井划分出的距离比肉眼所见更加遥远,两公尺半的半径内侧,是绊不得擅进的领域。

  趁着中间的休息空档,绊钻进被褥之间小睡了一会儿。

  “嗯……浅井先生……?”

  三角画架那头不见浅井的踪影。现在是几点啦?从脱掉的衣服堆里挖出手机一看,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绊盖着被单从床上坐起身,视线在房里巡视了一圈。画室仿佛遭到侵略似地到处沾满油彩颜料,开放式厨房的换气窗下摆着浅井爱用的烟灰缸,上头还夹了一根点燃的香烟,长长的烟灰承受不了重力,落在烟灰缸里。

  (该不会……)

  拖着床单走到厨房的吧台边,浅井果然倒在吧台内侧狭隘的地板上。看起来就跟被夹在岩壁断层的遇难登山客没两样。绊半是错愕,半是担心地叹了口气,掐熄兀自燃烧的烟后,才在浅井身旁蹲下。

  “所以我才叫你先睡一下嘛,真是的。浅井先生,你没事吧?还活着吗?”

  “唔……还活着……”

  回应自己的是虽然还保有意识,却了无生气的沙哑轻喃。

  “今天这种状况,不中断作画真的不行了。吃了药就先睡一觉吧,药放在哪儿?”

  摇晃他的肩头靠在耳边询问后,浅井就像虚弱的外星小孩般,曲着食指指向厨房的流理台。流理台上摆着一包皱巴巴的药局纸袋。确认药放在哪里后,绊接着把浅井的手臂环挂在自己肩上,好撑起他虚软无力的身躯,开始这场从吧台脱困的救援大作战。

  在把他拉回床上的途中,一阵踉跄让浅井脚上的两只运动鞋都掉了,而绊披在肩上的床单也滑落在地。瞥了眼掉在地上的被单,瞬间犹豫过后,决定不管那么多,就光着身子双手滑进浅井的腋下一路将他拖上床。

  光溜溜的回到厨房,从浅井所指的那包药局纸袋中倒出规定份量的药锭,再打开水龙头装了半杯水,回程时顺手抱起掉在半途的床单,再次回到躺在床铺上的浅井身边。

  “来,吃药吧。”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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