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突然发觉一阵沉默,抬起头来,发现浅井已停下手看着这里。她惯性地以为浅井是在挑衅。
「什么,不行吗?有意见就说出来呀。」
以反抗的态度反咬回去。没经验因此不知该做什么的绊,照理说应是站在虚心受教的立场,但生活经验中所养成的条件反射已成为挥之不去的习惯。就连自己都觉得从言行举止便看得出她素行不良,才正想着是否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应该早早放弃——
「不,就是这种感觉。这样很好。」
出乎意料之外地受到认同,本来无意识还想顶几句的绊突然间说不出话来。浅井早将视线移回画架上,像在思考构图般用拿着铅笔的左手在空中画线。
(这样就好……)
想了一会,回想刚才的姿势,再边吐息重新将下巴放回膝盖上。绊对于原来不需摆更特别的姿势感到有点意外。
(他并不是说这样就好……)
他不是说这样就好。
而是说「这样很好」,绊对此感到有点得意。
第一天,浅井只在素描本上画了几张草稿,才一、两个钟头就解放绊了。当按照讲好的价钱拿到浅井随手交给她的酬劳时,绊的内心发慌,想说今天既没脱又只是以轻松的姿势呆呆坐着而已。完全没想到可以赚到跟在街上骗欧吉桑差不多的钱,好像没做到相当于所得一万五千日币的工作而感觉难以接受。
但话说回来,跟别人客气——这般谦恭行礼的事情,也不大符合自己的形象,于是——
「我收下了。」
有点像是要从他手里把纸钞抢过来的样子,步出了浅井的房间。
小跑步下楼回到四楼的自己房间。情绪不知怎么地大为高昂,而头昏脑眼了—阵子。心里正浮现「搞不好这份工作很有趣」的念头时,另一个自己却告诉自己不能习惯,这不过是出卖身体所建立起来的关系,而硬是将念头压抑下来。
下一次是在两天后。
虽然隐约猜得到浅井是这种家伙,但果然一如预料,浅井还是用了与第一天说「随便坐」完全相同的语气说出:
「脱吧。」
这句话。
一时之间有点畏怯,但由于原本就是以此为前提而议价的工作,事到如今不能抱怨。一边斜眼瞟着不以为意地发出声响准备画架和画具的浅井,一边脱掉「ChemicalRock」的运动套衫跟短裤,身上仅剩背心跟内衣。
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以前玩<游戏>时,偶尔也会为了博取对方信赖而脱到只剩这样。
但绊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再问了一次:
「全脱吗?」
「当然。」
果然。
有些迟疑地将内裤拉下,白色布料顺着滑过两脚肌肤的感触特别敏锐。脱去背心后,用手简单地梳理凌乱的头发。
变成一丝不挂反而感觉更能放得开。把这也当成是<游戏>就好了。「砰!」的一声用力坐在床上,以一副“怕了吧!”的态度观察浅井的反应。本来还期待他面对裸体的少女,多少会有些有趣的反应,但隔着画架传来的第一声却是:(此段某龙补全……)
「还真瘦呀。」
丝毫没有动了色欲的感想。
「你管我。」
把床单拉过来遮盖胸部极其平缓的凹凸。竟然把我悄悄在意的事讲得这么明……不知是觉得绊的反应有趣?还是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浅井一边将素描本摆放在画架上,一边悠然地开口:
「不,这样很好。」
与上回相同的话。听到别人说这样「很」好,绊就失去战斗力了。虽然感觉好像受到敷衍似地有点不能释怀,但也找不到可以顶嘴的借口。习惯顶撞他人的绊,对于能让她不服输的个性在原地空转的浅井没辄。
之后差不多每隔三、四天,绊就会到浅井有生的画室兼住家的546号房,从晚上九点开始待几个钟头。
时间分配大致上是摆二十分钟姿势,休息十分钟。但一旦浅井太专心就会忘了休息,因此这个时候绊就必须自己说「我累了」来提醒他。听不见周围声音的浅井,于是终于抬起头来瞄了一眼时钟。
「啊啊,休息。」
绊四肢无力地趴在床上的一小段时间内,浅井则会跑到抽风机下面点烟,从远处望着进行到一半的画,有时不知是否因为发现不满意的地方,还会绷着脸。
有一回,绊想到先前浅井面对自己的美色当前却无动于衷,而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绊趴着用撑在枕头上的双手托着腮,两脚微弯轻轻交互摇摆,对着按照惯例站在抽风机下面抽烟的浅井眉目传情。
「人家流汗了啦,可以冲一下澡吗?」
如果是街上钓到的上班族,大概这一击就K.O.了吧。然而浅井却一脸老神在在地歪着头说:「如果你要用我房间的浴室也没关系,但你还是回自己房间洗比较好吧?」老实说确实如此。浅井房里的浴室无论地板或墙壁上,都看得到一整片用浓艳油画颜料涂满的圈圈图案,已化成比厨房还要难以想像的空间。肯定不用泡太久的澡就会头昏眼花。如何才能将浴室用颜料涂成这般惨状,真是匪夷所思。
绊的下巴滑了下来,沮丧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这家伙一定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