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形成强烈对比、毫无生活感可言的走廊另一端就是强纳生的病房。搁下说要在外面等、便坐在长椅上低头打盹的浅井,绊独自一人走进病房。
与走廊相同也被白色包围的单人房里有一张床,才两星期不见就瘦得简直不像样的强纳生,上半身稍微坐起、躺在床上。床边的点滴啪嗒啪嗒地滴落着透明的液体,接着被吸进接到纤弱手腕的细管里面。眼眶深陷的双瞳还是如往常一般,有些忙碌地不时四处飘移后,将目光投向靠近床边的绊。
开口好像想要说什么却不成声,强纳生取而代之将接着点滴管的左手吃力地举了起来。
左手犹如手腕骨折般,手指僵硬得弯曲成不自然的角度。
绊在床边蹲下来紧握他的手,因强纳生有点发烧所以感觉在发烫。绊仔细地搓揉强纳生僵硬的手指使其握住自己的手,他飘无定所的目光这才镇静下来,好像终于放心似地眯起眼睛。强纳生又再一次地动了动嘴巴试着说些什么,于是绊将耳朵靠近他嘴边,倾听比以往更加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不能再帮忙送信,给大家带来困扰,很对不起。」
强纳生才说了几句话就消耗掉大量的体力。绊将紧握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出院就可以再做了呀。」
自己的声音如水滴般,渗透到病房那安静得几乎不自然的白色空气里。
「已经没有人怪你了。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再每天早上送信给大家。将家人、情人跟朋友等重要的人寄来的信放入侧背包里,强纳生要再像之前那样,每天很努力、很用心地帮大家送信。然后接到信的人会对你说『辛苦了』、『谢谢』之类的话。大家都会等你回来,可以再用薪水买泡芙。」
喉咙哽咽了起来。绊咬住唇将强纳生的手背贴紧额头,不知额头发烫是因为强纳生的体温,还是因为在眼眶里强忍住的泪水。
「两个人,再一起吃……好多好多泡芙……」
从喉咙挤出嘶哑的声音。
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紧绊的手,强纳生用另一只手笨拙地触摸绊的脸颊。绊拿开靠在额头的手抬起头来,看到躺在床上的强纳生眼里充满了温柔笑意、仰望着绊。
「不要哭,绊……谢谢你。为了我,流泪,谢谢,你……」
勉强地一字一句动着嘴唇,宛如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般挤出几句。强纳生用手指的第二关节拭去滑落绊脸颊的泪水。透明的水滴顺着手指滑落,滴在白色床单上留下痕迹。
当天强纳生就被转到乡下的医院。过于纤细而没什么重量的身躯躺在担架上,绊与浅井在医院门口目送着担架被抬进白色厢型车后座。
——快好起来,再每天早上送信给大家。
绊的话可能在现实里永远都不会成真。医生的诊断是强纳生将会这样继续衰弱下去,直到无法自由行动、无法言语,未来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绊只能祈求至少他能安宁地度过剩余的时间,不再被骂或泼水,再也没有事情让他担心受怕,带着美丽的回忆和善良的心离开人间回到天堂。他纯真的眼眸再也不必看到世上的人心险恶。
就这样,一名房客从HotelWilliamChildBird离开了。
「绊小姐,你的邮件堆得很多喔。」
那天难得在大厅看到管理员。他是一个整齐穿着从饭店时代当门僮时留下、有着金色滚边的深灰色长下摆制服,戴上白色手套和窄边制服帽子、体型矮胖的人物。据说没有任何一名房客看清楚过帽子下的脸,而他也是HotelWilliamChildBird的奇妙房客。
「请稍候。强纳生一不在,就少了把邮件分类的帮手……」
他喃喃自语地跑进里面的办公室后,先是传来翻弄箱子的声响,不久他就提着一捆用绳子绑着的邮件。
「请。」
绊拿到邮件、解开绳子后快速确认并离开柜台。邮件内容有订购的英国小说杂志大信封袋、几封可以直接丢垃圾桶的广告信……绊边看边在昏暗走廊里朝电梯方向走去。
在几封广告信当中,混夹着一个不起眼的信封——看起来像是把一度变得皱巴巴的信封,再次仔细拉平的样子。
街、什、滕、绊、小姐……
「卫藤绊小姐收」?
收件人的名字写得丑到不行,信封上没贴邮票。
(这是……强纳生……?)
脚步不觉停了下来,当场拆开信封。原本打算小心地从边边把信封撕开,但手滑了一下,连里面的信纸都撕破了一点。将信封撕到约三分之二的地方就把信纸拉出来,免得让信纸破得更厉害、小心翼翼打开来看。纸张摩擦而发出的枯燥声响消失在无人的走廊里。一字一字费力地解读拙劣的笔迹,试着念出开头。这封信应该是在强纳生入院前就混进邮件当中了。不灵活地紧握着笔,用力一笔一划竭尽所能地写满整张信纸。
(强纳生…写、写字……)
整颗心揪在一起。强纳生不会写字,而且除了绊以外应该也没有认识的人会教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练习的……尽管字迹歪七扭八地只有幼稚园程度,但他一定是付出了相当的努力吧。
坐进电梯后本想按四楼,但在最后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按了二楼的按钮。电梯一下子就到了二楼,电梯门都还没完全开启就迫不及待冲出走廊,推开就在电梯旁,自从没人住了以后就没上锁的213号房大门。强纳生是在发生小偷骚动的隔天入院,因此房间还保留了当初被弄乱的样子,几乎没整理。
踩着散落一地的东西走到房间里面。窗边摆着一张古典风格的木桌,强纳生还曾经因此被其他房客取笑「不会写字的家伙,房间里不需要放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