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其二 宵山协定

  没错,我早就看出来了。

  当阿菅学长在上贺茂神社把传单交到我手上时,我就看出京大青龙会哪里不对劲了。

  但是,我清澈的眼睛,被阿菅学长一个接一个提出来的户外娱乐活动,以及早良京子的存在给蒙蔽了。我完全没有察觉,在快乐的太平日子背后,“荷尔摩”的影子正朝我们步步逼近,就这样迎向了宵山之夜[1]

  但是,在进入那一晚的话题之前——也就是在叙述我们突然被告知“荷尔摩”存在的“祗园祭宵山事件”之前,必须先稍微提一下另一件事。

  就是关于我们京大青龙会第五百代成员的事,还有我跟早良京子的事。

  当我发现时,我们京大青龙会第五百代成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凑齐了十个人。就是这种“不知不觉”,让我感觉到京大青龙会的可怕。

  万物皆在“预定和谐”[2]的理论下进行着。我和高村、早良京子、芦屋、松永、纪野、双胞胎三好兄弟、坂上、楠木文共十人,会成为京大青龙会的成员,早在葵祭那天从阿菅学长手上接过传单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

  [1]7月14日至16日的“宵宵宵山”、“宵宵山”及“宵山”是祗园祭的前夜祭,到了17日便是祗园祭的高潮——山鉾巡行

  [2]“预定和谐”是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Leibniz)的理论,认为上帝在创造世界之初便已预先安排,使得万物间能够相互协调,达成和谐。

  我们全都是五月十五日的葵祭“路头之仪”行列中的临时工作人员,而且每个人都在回家的路上,在上贺茂神社拿到阿菅学长分发的蓝色传单。那时,我很怀疑阿菅学长怎么会知道我是京大的新生,最后随便下了一个结论,告诉自己他会那么判断应该是有我不知道的理由。就某方面来说,包括对阿菅学长的行动所产生的怀疑在内,我那样的结论并没有错,也就是说,阿菅学长看得到我和高村看不到的东西,他只要依据他眼睛所见,把传单发出去就行了。

  去大文字山健行,去岚山烤肉,去比睿山兜风,去琵琶湖露营——京大青龙会在五月举办的种种户外娱乐活动,都是阿菅学长计划收服我们的策略,也是为了在“宵山之夜”前巩固成员所释放的烟幕弹。当然,我们几个人在这个社团的确挺“合”的(在京大青龙会是以散发一样的“味道”这样的专业术语称呼)。对阿菅学长来说,把传单交出去后,只要紧锣密鼓提出企划,把我们绑在社团里就行了。

  不过,我前面所说的十个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凑齐了。十人当中,有人没参加过三条木屋町居酒屋“贝罗贝罗吧”的迎新会,也有其他人参加了那个聚会,最后却没有留下来。我不知道阿菅学长究竟把传单交给了几个有“味道”的新生,但是并非把传单发出去,成员就会像被催眠了似的纷纷靠过来,因为也有人参加例会后,发现感觉不合,以后就不来了。所以这里跟一般社团一样,也存在着成员去留的敏感问题。

  但是在不知不觉中,环视周遭,我们已经聚集了十个人。

  阿菅学长那一代也是十个人,据说,再上一代也是十个人。八成是不管追溯到哪一代,只要有“荷尔摩”的活动,就一定是十个人。不论哪一代,应该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恰巧凑齐了十个人,不多也不少。

  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我不由得怀疑,地球上是不是有超越人类智慧的神明存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想法啦,譬如说,看到吊在屋檐下的晴天娃娃[1],就会想在全国八百万尊的神明中,是不是会有一个稍微影响一下明天的天气。

  总之,自然而然聚集的十个人,聚集的方式也都很随性。首先,我、高村、早良京子、芦屋、楠木文五个人,是通过三条木屋町居酒屋“贝罗贝罗吧”的迎新会加入的;双胞胎三好兄弟是经由五月最后一周的大文字山健行活动加入的;松永是在六月第一周的岚山烤肉活动中加入的;纪野是在第三周的比睿山兜风活动中加入的;最后一个坂上是七月时在琵琶湖的露营活动中加入的。

  总是有股冲动想否定世上所有社团存在意义的我,为什么愿意忍受在初夏登山、在溪流旁生火、在兜风的路上晕车、在琵琶湖游船上晕船这些原本不用忍受的事,主动参加京大青龙会主办的活动呢?不用说,当然是为了早良京子。

  [1]又称扫晴娘、晴天和尚,流行于中国农村和日本,是一种悬挂在屋檐上祈求晴天的布偶。

  也不知道是看上这个社团的哪一点,早良京子跟高村一样,非常积极地参加每个礼拜三的例会以及周末的户外娱乐活动,所以我也顺势装出一副很不想去,却被高村硬拉去的样子,参加了周末的活动和几乎所有的例会。不过所谓例会,也只是学生餐厅或京大附近的西餐厅七嘴八舌聊天的晚餐聚会而已。原本不擅长这种事的我,通过每个礼拜都跟同一票人见面的训练,也渐渐跟阿菅学长以及其他老社员们攀谈起来,甚至和其他新生也打成一片。不过,偏偏跟早良京子就是无法自然交谈,跟芦屋那个法律系的男生好像也八字不合,几乎没说过话。至于两个一年级女生当中的另一个女生楠木文,则是因为她太过沉默寡言,我也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在七月的第一次例会中,公布了新生们为周末两天一夜的琵琶湖露营所各自负责的工作,阿菅学长派我跟楠木文一组,负责采购食物。

  例会结束后,我为了早良京子偏偏跟芦屋一组负责准备饮料这件事,感到非常郁闷。在餐厅前,我带着这样的心情叫住正要解开自行车车锁的楠木文,问她能不能给我手机号码。楠木文停下开锁的手,用疑惑的表情看着我,只差没冲着我问:“干吗要我的手机号码?”

  “要去采购时,总要联络吧?”

  我强忍烦躁的情绪,给了她正当理由。她“啊”一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电话号码。

  “那么楠木文,什么东西嘛!”

  三十分钟后,高村在例会结束的回家路上顺道来我的住处,我非常不满地向他抱怨。

  “她怎么了?”

  “我跟她都是采购食物组的,所以跟她要了电话号码,她却一副以为我对她有意思的样子。”

  “你想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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