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纱都躺在医院的床上迎接她的十六岁生日。
「现在要量体温啰……咦?」
走进病房的护士看到我吓了一跳,然后鼓起了一张脸,「这位哥哥,现在还不是会面的时间耶。」
我坐在病床边的折椅上,缩着头,「——这是个人房嘛,早一点进来有什么关系。」
「虽然你一个人早了一步出院,但谁说你可以这么乱来的呀?」这个护士拿着放了温度计的托盘敲着我的头说。接着她绕到床的另一侧,掀开了窗帘,让阴天早晨微弱的光线照进了这间病房。
「千纱都,今天还好吗?——来,我们来量体温啰。」
千纱都窝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点头,然后乖乖地伸出手。
「话说,后天千纱都就要转院了是吗?」护士小姐抬起头来问我。
「啊……对。」
「你们要搬家啦?」
我点了点头。
「——是因为要转学的关系吗?」
我隔了一会儿之后再点了一个头。
「这样啊,算了,毕竟你也碰到了不少事情嘛。」护士小姐不假思索地说。
我想她一定知道,我所碰到的问题绝不是『不少』两个字可以轻松带过的。这半个月来,周刊记者、电视台记者,还有警察都在找我跟千纱都。而我们之所以可以待在伊伊田市不被发现,都是多亏了组织帮忙。所以她能这么爽快地略过这个问题,其实我是挺高兴的。
「辛苦啦,小弟弟。加油喔——来,千纱都,接下来要量血压。」她带着像是哼着歌般的轻快语气说。
一——我其实没什么好辛苦的。」
「喔?」
「虽然狩井家的人好像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狩井家的主事者几乎全都遭到警方逮捕,陷入旗下百大相关企业无人控管的窘况。不过……
「我们家其实只是普通的占卜师之家而已,没有了对大家根本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这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家族。家里的人没有职业,也没有信仰,拥有的仅只是权力而已。我想起了母亲大人。我已经不恨她了。她不是我的家人;而我对她而言,大概也是一样……不对,就连她的女儿们也不是。
对母亲大人来说,千纱都她们不过只是用来作为寄生肉体的替代品。
……但朽叶岭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块土地的呢?又过了多久如此孤独的生活呢?她不会觉得寂寞吗……如果是我,肯定没办法忍受。而我之所以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我还留有许多人类才有的部分吧。
「没有那种不会有人觉得困扰的情况喔,小弟弟。」这个护士一边为千纱都包上量血压用的臂带,一边说:「每个人其实都是被需要的。」
我听了心里想着,这种说法太以偏盖全了吧……不过,当我看她带着像是哼着歌的轻快语气这么说,却又非常不可思议地感觉到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她拿着托盘起身,「小弟弟,我要出去了,所以请你也离开吧。临时会客的时间结束啰。」
「……不能……再一下下吗?」我哀求地问。
「嗯~~」她口里发出了声音,视线落在地上游移地转动着,「真拿你没办法。」
我的头又被她拿着托盘敲了一下。
「千纱都的情况昨天跟今天是还好,不过偶尔还是会发作的,所以只能再五分钟喔。」
千纱都听了微微点头。
「还有,要是有人来了,拜托你可要躲到床底下去喔。不然我会被骂的。」
「是!」
我答话的同时露出了笑容。
这个护士在离开前又用托盘敲了我一下,然后才离开病房。
我将头转向千纱都。而千纱都则是别过头去,握着自己细瘦的手一语不发。
「……听说,那些房子,还有土地什么的都要卖掉了。」
千纱都微微点了点头。
……大家都不在了。
「为什么……只有我……」她对着窗,轻声地说:「大家,都不在了。亚希不在了,美登里不在了,奈绪也不在了,还有母亲大人也不在了,可是只有我一个人……」
她的声音一点一滴朝着身上的被子落下,肩膀也开始发出颤抖。
「我、我没有许过这样的愿望呀……讨厌——哥哥,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呢?神明是不是在对我恶作剧呀……」
她双手紧扣住自己的肩膀,不断地发出颤抖。
「每到晚上,就会有好多人跑出来找我说话……他们都已经死了,连母亲大人也是。可是……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说的话他们也听不见……」
我看着她的颈子。之前那些看了让人觉得不舒服的隆起的血管,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朽叶岭已经和千纱都的身体融合在一起了。她将停留在这个肉体上,哪儿也不能去。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数百年历史将在千纱都身上持续发出诅咒的声音,然后枯萎,腐朽。
「我不要,我受够了。为什么只有我——」
「你还有我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