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平静地垂下眼角。
「我受到那个瞬间吸引,忘不了留在手上的触感,想要一再回味那种感觉,才会打棒球打到现在吧。」
「所以……」朔同学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很哀伤、很后悔、很可悲,一次又一次谴责自己。
我自问做错了什么事,该怎么做。
但是──
就算我最后抵达的不是自己期望的场所,心意得不到回应,再也回不到那个地方。
我从不觉得要是当初没有打棒球就好了。
因为热爱棒球的那段时间,那些日子──
都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
在幽暗中那张模糊的温柔表情,表现出他这些话不只是在安慰我,更是他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从那次练球的景象,他在下学期开学后的模样,可以想像得出在他心中,离开棒球社是多么沉重的决定。
可是像那样……
我紧抓住毯子一角。
「……妈妈常常读绘本给我听。」
有如在翻阅老相本,我慢条斯理说了起来。
「我就坐在妈妈的双脚中间,她从背后抱著我。她的声音会随著故事里面的人物变化,表演得很精彩。」
「某人也只有跟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完全不一样。」
呵呵,我轻笑著,又继续往下说:
「她一直都待在家里,可是打扮从来不邋遢。上衣总是非常平整,散发出柔软精和太阳的味道。」
「你的打扮会那么整洁,就是受到妈妈的影响吧。」
「她哼著歌下厨的模样,简直就像在演奏乐器,咚咚咚咚、叩叩叩叩,很有节奏感。料理完成时,水槽里只会有完成前使用的厨具,就像用魔法棒一挥,整个乾乾净净。」
「难怪你第一个清理的就是厨房。」
「还有──」
「──────────」
「────」
「────────────────」
「──────」
「────────」
「──」
像是开启了话匣子,我滔滔不绝地聊起母亲的事情。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选择视而不见的矛盾。
我明明顽强地认定自己讨厌她,无法原谅她。
然而不论是弹著钢琴,还是吹著长笛,就连心想自己差不多该忘记她,而接触起萨克斯风时,「只要能普通地享受音乐就好。」彷佛都能看见她听著露出微笑。
在我哀伤、痛苦和难过的时候,脑中浮现的总是妈妈的脸。
──没事的,没事的。
啊啊,我明白了。
从那天之后,一直到现在。
我心里始终有妈妈的存在。
「我……」
我让脸颊枕著枕头,看向朔同学。
「我可以不用忘记妈妈吗?我可以说我很喜欢妈妈吗?我可以希望她在别的地方过著幸福的生活吗?」
「天知道呢,这不是我可以回答的问题。」
冷淡的反应后,「不过──」他又继续说下去:
「──至少优空你现在的表情比刚才好多了。」
这句话就像欠缺的最后那片碎片。
有如在睡前听著钢琴声,柔情充满了整个身体。
呜,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我现在还是讨厌你,没办法原谅你。
「……我最喜欢妈妈了。」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压低声音哭了出来。
枕头上沿著脸颊扩散开来的泪渍,不知为何十分温暖。
朔同学轻声哼起童谣〈母亲〉,宛如轻抚著我的头。
在那天过后,我连在家人面前都没有流过泪。
不管承受多么严重的打击,我始终苦撑著咬紧牙,紧蹙著眉间。
可是都怪这个人,都是因为他。
我在今天一天降下七年份的雨,淹起了洪水。
从明天起。
我不需再受到九岁的自己束缚。
我要和柊同学聊很多话。
我要请她教我化妆,陪我逛街买衣服。
我也学她稍微留长头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