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很明白。
自出生后理所当然似地陪伴在自己身边,而且深信以后也会是如此,不对,无所谓相不相信,必须和以为本来就会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父母分开,那种痛苦非比寻常。
那种绝望的感觉就像实际失去自己的半个身体,或者可说是一半剩下的人生。
事实上,他理应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因为对方一旦得知这个事实,看他的眼光就会转变成怜悯。
他会觉得只有自己被赶出了正常世界。
只是走在路上,似乎处处都在提醒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万一有一天,必须把这件事告诉自己重要的人。
一般都会拐弯抹角,设下好几道防线,谨慎挑选恰当的字句,试探性地把事情说出来。
然而千岁同学表现得这么平静。
如果要说原因的话,那就只会是为了听说对方父母离婚,或是自己碰巧得知此事的那个当事人。
现在这个瞬间,无疑是为了内田优空。
为了不让混乱、沮丧,哭泣的我背负自己的过往。
为了不让我对自己那些刻薄的话感到后悔。
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接下来的谈话。
我们果然一点也不像。
你比我还要──
「要继续聊下去吗?」
千岁同学说道。
「……好!」
我回答得毫不迟疑,接著环顾起整个房间。
「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先打扫一下吗?」
千岁同学搔著脸颊。
「真不好意思……」
他像个挨骂的小孩子低下了头。我看著他那个样子,呵呵笑了起来。
*
我随手把吃完的食物包装和饮料瓶罐丢掉,杯子洗乾净,再稍微清理一下水槽,接著把挂在沙发上面,疑似是洗好的衣服摺好,并且处理掉冰箱里过期的食物,最后泡了咖啡,才终于在沙发上坐下来。
在我清扫的时候,千岁同学始终正襟危坐,坐立不安地扭动著身体。
「我可以帮什么忙?」他一再这么问我,「不用,你坐好(※端坐)等我。」他似乎把我的回话当真了。
我啜饮一口咖啡,接著说了起来。
「好了,久等了。」
「……感、感激不尽。」
「呵呵,不用坐得那么拘谨,脚可以放下来了。」
坐在身边的千岁同学难为情地站起来,接著像是灵光一闪,打开一台小收音机的电源。
这个人和女孩子单独待在安静的场所,也会觉得尴尬吗?
收音机里轻声传出令人怀念的钢琴奏鸣曲。
〈给爱丽丝〉。
小学时,我一直弹不好,老是按错琴键,和妈妈练习过很多次。
千岁同学回来时,像是为了故意破坏感伤的气氛,粗鲁地坐了下来。
「所以说──」他说著看向我。
我缓缓摇头,说了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
千岁同学眯起双眼,似乎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的生活方式很扭曲吧?」我说道。
「算是吧。」
「『你还要当多久那个可怜的九岁女孩子……』刚才你是这么说的吧?」
「我说得有点过分了。」
「不会。」我垂下双眼。「我一直装作没看见,但是事实就像你说的。可怜的九岁女孩子想出来的充满矛盾的规则,现在依然束缚著我。」
「更准确来说,是你母亲的回忆,以及『普通』这个词。」
「你还是一样专门攻击别人的痛处欸……」
不知不觉中,为了提防以及疏远他而使用的尊敬语气也消失了。
千岁同学慵懒地伸长了脚。
「真要说起来,普通的人生该怎么定义呢。第一名进入藤志高中的学生,只想普通地过活,小心总有一天会有人拿三角尺刺你背后。」
「呃,我其实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只是每天很寻常地念书,自然而然就……」
「如果你不介意掏耳棒的话,我乾脆现在马上就刺进去好了。」
「再说──」他又继续说下去:「你刚才说什么?不交朋友、不打扮,遇上讨厌的事也要忍耐。这种生活方式不叫普通,比较难听的说法是孤僻、俗气或是打杂的吧?」
「喂,这种说法也太过分了!」
这个人真的是说话尖酸,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