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钱的。我那时已经连续工作二十年,还清了房贷,也拥有一栋小小的别墅,心想趁这机会不劳而获地赚一笔也不错。我一开始真的只是这样想。那次的投资非常正确,不到一年房价就攀升了两倍。到现在我还是希望如果可能的话,可以让时间回到那一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把赤坂的公寓卖掉,就此完全退出不动产投资。说真的,我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这样的梦。然而我当时却以那间公寓做抵押,向银行借了额外的资金继续投资其他的不动产。当时我以为自己是不动产投资的魔术师。听起来很蠢吧?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在短短数年之间,我就拥有了十七笔不动产,总资产膨胀到将近三十亿。”
律师露出自嘲的苦笑。
“我其实不过是泡沫经济当中的一粒气泡,却自以为是地在钢索上起舞。”
纯一回顾自身的经历。在泡沫经济的当时,他如果接触到股票或不动产的世界,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看到别人毫不费力地赚进大钱,他能够不受到诱惑吗?他当时待在游戏界,没有受到火势波及,但那纯粹只是因为幸运而已。高梨以轻描淡写的口吻继续说:
“后来,那噩梦般的九一年来临,全日本的泡沫经济都崩溃了,不动产价格跌到最低谷。银行不断催促我还钱。在白天的柜台窗口,银行不会显露出真正的面貌。银行的真面目是在你忙了一天筹钱、累到筋疲力尽地回到家时,在门口等候你的那张脸孔。当你为了重要的工作一大早上班,它就会在无人的走廊上以阴沉的表情跟你打招呼。我的不动产大多是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资产额的滑落速度简直就像是跳进瀑布一样,短短数年之间就只剩三分之一不到。我收到银行通知,要重新评估抵押品的价值,并要求我选择还清借款或是提供新的抵押品。我必须把自己的住宅、别墅、事务所的所有权,甚至连自家用车都纳入抵押。这间法律事务所赚入的利润几乎都被用来还债。但是借款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在填补的同时又从旁边崩溃,直到把人吞进去才罢休。我设法处理掉可以拍卖的不动产,想要从泡沫经济的地狱生还……但是,我终究无法继续撑下去。”
高梨律师咳了一下。他紧紧握住的指尖失去了血色。他又以沙哑的声音说:
“到了三年前,我终于面临必须转让事务所的关键时刻。法律事务所如果发生无法履行债务的情况,就会失去顾客的信用,我将带着十亿的借款,再也无法继续从事法律工作。我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甚至考虑过要以银行的名义当受益人投保之后自杀。这是我所能做的微弱抵抗,但我甚至连这一点都办不到。”
律师眼镜后面的双哏泛出眼泪,泪珠接二连三地掉落在桌面上。
“那一年春天对我的两个孩子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生转折点。我的长女要结婚了,对象虽然不是精英分子,却是个不错的青年。大学时代只顾着玩乐的长子也准备踏上社会,四处寻找面试机会。我绝对不能在那一年的春天宣告破产。我被逼到绝路,不论在事务所还是在家里,都不能露出痛苦的表情。人在遇到很大的麻烦时,甚至连提都不敢提,就像是含着点了火的炸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高梨用手帕擦了擦起雾的镜片。纯一忍不住问:
“难道你都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吗?”
律师抬起红肿的眼睛,笑了一下。
“我也许太过于想要扮演一个完美的角色了。我可以原谅他人的错误,却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败,这是我懦弱的地方。就这一点而言,纯一,你或许和我很像吧。”
纯一思索了他死后面临的一连串危机。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寻找他人的协助渡过危机。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个性,或许还有别的解决方式。律师平静地说:
“我只是稍微起了贪念,生活就坠入了地狱。如果说这是必然的结果,那么我将失去对上帝和人类的信心。如此残酷而无情的上帝根本不值得信仰。我不相信有人和我面临同样的处境时可以拒绝诱惑。于是,就在那一年的春天,我做了绝对不该做的事情。我偷偷挪用了令尊和我共同保管的挂井集团秘密资金。日本企业通常都会有一笔账簿以外的秘密资金,作为贿赂政治家及官僚的经费,或是付给黑道集团的报酬。请把它想做是让日本经济活动圆滑运作的私房钱吧。纯次郎先生发现我盗用这笔钱,我向他解释了一切,乞求他给我一点时间,但是纯次郎先生的回答却相当冷淡。我可以一字一句地重复他的回答给你听。就是听了这个回答,让我失去了身为一个人的尊严。”
律师做了一个深呼吸,低声说:
“‘这简直就像是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我会让你永远无法在法律界工作。’”
律师含着泪水的双眼只有在此时才露出如刀刃般锐利的光芒。
“纯次郎先生抓着我的衣领这么说。我知道是我不好,但还是感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对于纯次郎先生而言,我只是他养的狗,不是朋友。纯一,我这么说不是故意要讨好你,不过我对于他对待你——贵美惟一的孩子——的手段也不认同。当晚我就下定决心……要杀死挂井纯次郎。”
高梨律师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
“方法很简单。我在替挂井集团处理不可告人的工作时,结识了宫田组的人,只要请他们帮忙就可以了。问题是纯次郎先生随时有保镖在身旁守护,慎重行事的他只有在去见某个人的时候才会单独行动……”
纯一忍不住发出声音:
“是我。”
“没错。纯次郎先生因为顾虑到次子纯太郎先生和公司员工的眼光,在见你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赴约。不过他一年顶多也只见你一次,我谎称接到你的紧急通知,在半夜找纯次郎先生出来。地点是在他吉祥寺住处附近的儿童公园。纯一,你还小的时候曾经和我一起到公园玩大象滑梯,你还记得吗?”
“嗯。”
纯一记得那是在春天的午后,高梨先生面带笑容,看着他从儿童公园大象鼻子的滑梯上一次又一次地溜下来。他甚至还记得照射在赤裸膝盖上的温暖阳光。
“行凶的工具是请宫田组某个人开的车子。我听说那辆车当晚就在宫田组经营的废弃物处理厂销毁了。虽然必须付出高额的报酬,不过我没想到杀人竟然是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