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正确地说,音乐是为了死者而存在的艺术。纯一每晚都以瞬间移动造访他记忆所及的所有演奏厅。
古典乐、爵士乐、摇滚乐、灵魂乐、流行音乐、民歌、民族音乐、艺术歌曲、日本传统民谣……不论是哪一种音乐,只要听到好的作品,音乐就会扎扎实实地震撼纯一的灵魂。音乐优雅的声波或许会直接摇动死后如空气般没有实体的灵魂吧。音乐的力量可以深深地渗透他没有肉体的心灵。
即使是爱好音乐的纯一,也没有想到过音乐竟然会如此美好。钢琴的一个和弦、小提琴的一个拉弓、电吉他的一个拨弦、有如地震般低沉的低音鼓——单单一个音,就足以让纯一迅速到达悲伤或喜悦的巅峰。
死后的音乐聆赏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被绑在自己的席位上。有时他会在高耸的管风琴尖端俯瞰百人交响乐团,有时则躺在演奏弱音的平台式钢琴底下,有时则在舞台上与伴舞者共同狂舞。每一次的演奏会都是极棒的音乐祭典。
他现在只有一个不满,那就是无法在自己的房间内舒服地听音乐。架上的数千张CD现在只能供他浏览。音乐会的缺点就是无法自行选曲,而纯一很喜欢打破音乐种类的藩篱,凭自己的喜好放CD。从巴赫、巴尔托克的音乐到海滩男孩、布莱思·费瑞,再到西非的民族音乐和冲绳民谣。如果能够阅读新出版的书,从自己的音响听喜欢的音乐家出的新专辑,他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在连续造访音乐会的某个夜里,纯一首次碰到除了自己之外的死者。
◎
那天晚上的演出项目是室内乐,地点是池袋的东京艺术剧场中厅。圆形的一楼观众席大约坐满了六成,二楼的席位则没什么人。乐队演奏完海顿和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曲之后,进行到最后的曲目——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六号。在最后一个乐章当中,纯一配合着第一小提琴的旋律在空中起舞。旋律犹如被北风卷起的枯叶般不断向上翻升,纯一随着音乐试图在演奏厅挑高的天花板上画一个逆向的抛物线。生前的纯一因为左脚不灵活而个性内向,从没有跳过舞,现在却能够随着肖斯塔科维奇复杂的旋律在空中上下起伏,急转弯之后又曲折盘旋,仿佛无重力状态之下的芭蕾舞者,任凭灵感驱使自由舞蹈。
“你好像很自得其乐。”
听到沙哑的老人声音,纯一的空中芭蕾突然停止了。他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背脊感到一阵凉意。
“请继续,别停止。”
纯一只能听到声音。他停在空中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恐惧感缓缓地自脚尖攀升。纯一做好瞬间移动的准备之后,终于勉强挤出一句话:
“……可以请你……现身吗?”
他在死后首次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沙哑,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舞台角落的阴影当中,一个宛若以半透明塑料袋制成的人形物体站了起来,迅速演变为男人的形态。他身穿白衬衫及接近全黑的灰色西装与领带,皮鞋则是黑色的。他身上的每件衣服都像是大了两个尺寸,铁丝般的身材在宽松的布料当中游动。这名六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瘦小,看起来有些疲态,一双诚实的小眼睛在下垂的白眉毛下方闪烁。
“很抱歉吓到你了。我叫小暮秀夫。如果冒犯了你,我就马上离开吧。”
老人在空中微微点了个头。四重奏乐团成员们仍旧摇晃着身体热烈演出,而两人就在舞台上方三米的地方彼此相对。纯一低着头自我介绍:
“不,这样就行了……我是第一次碰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应该说是幽灵吗……所以才会感到惊讶。……除了小暮先生之外,还有别的幽灵吗?”
“多多少少有一些。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到二楼的观众席坐下来吧?”
小暮飞在前方,在二楼的特等席找了位子坐下。从这里可以越过扶手看到舞台和观众席。
“灵魂虽然不像活人那么多,不过只要仔细观察一定可以找到。他们多半是对人世残留着强烈思念的人。你之所以没有碰到过别的幽灵,是因为你在无意识当中刻意保持与其他幽灵不同的波长。有不少幽灵因为怀抱着过度的怨恨而神志不清,所以大家都不会去接近单独行动的人,免得一不小心惹上麻烦。我在音乐会中见过你好几次,今天才鼓起勇气和你打招呼,希望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穿透小暮皮肤斑驳的手,可以看到观众席的红色布面。
“谢谢你。我并不是不想和其他人碰面,只是当我恢复意识以来,就孤零零地回到了这世上。”
“这种情况也不罕见。不过只要过了一阵子,就会发现其他幽灵的存在,并且开始彼此交流。看样子,你连自己的潜能是什么都不知道。”
纯一别开视线默默不语。提到潜能,他就会联想到测验。难道死后还要做潜能测验?
“与其说潜能,不如说是特技。譬如我的特技就是……请你看看吧。”
小暮秀夫举起右手,以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画了好几个圈。这时原本无风的大厅中形成了小型的旋风,将演奏会的传单高高卷起到天花板。有几名观众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二楼的方向。
“好厉害。”
“不,这没什么。每个幽灵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殊技能。有的能够控制光线,有的可以影响降雨,也有像我这样能够操纵风的。比较特殊的潜能,则有办法和动物、昆虫或植物对话。”
“要怎么做才能知道自己的潜能是什么呢?”
纯一探出上半身询问老人。
“潜能是先天注定的,无法自行选择。当你最初苏醒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征兆呢?这通常是自然现象,你想到什么就尽管说说看吧。”
听老人这么说,纯一便开始叙述不知在何处的森林当中看到的墓穴,以及当晚有如噩梦般的所有场景细节。小暮秀夫以悲伤的表情倾听他的描述。
“——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