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追忆

镜的酒柜中。他试着啜饮一口杯中的酒。伏特加通过喉咙,在舌尖流下野草般的香气。

  “……我也要离开拓荒者。”

  他的声音很小,但却毫不犹疑。这阵子在与阿彻谈话的时候,纯一已不再感到太大的负担。或许是因为他们年龄相近,又在同一家公司度过了四年的时间。阿彻坐在他隔壁的凳子上,穿着运动衫和短裤,头上是经年常戴的一顶大联盟棒球帽。这是圣地亚哥教士队的球帽。

  “真的是干不下去了。不过你以后还是会继续制作游戏吧?”

  “不,我也打算停止制作工作。”

  “太可惜了。你应该有本事成为导演的。”

  黑色钢琴烤漆的吧台一直延伸到酒店内部。这家位于乃木坂的会员制高级酒吧是阿彻在公司附近找到的场所,店内装潢以洗练的红色和黑色双色统一。墙上的屏幕正无声地上映着电影《发条橙》,不知藏在何处的音响以微弱的音量播放着拉威尔的弦乐四重奏。纯一感到不可思议:只剩下灵魂的存在虽然失去了种种欲望,但音乐的魅力却丝毫没有改变。听到第二乐章起头激烈的拨奏,他心中便雀跃不已。

  《黑暗迷宫Ⅱ:被埋葬的天使》创下畅销纪录之后,小小的公司得到了巨大的转机。每个礼拜都有新的员工加入,道玄坂单房的事务所很快就不够用了。经济泡沫破灭的第二年,市中心的办公室租金如雪崩般急剧下滑,拓荒者游戏公司便以极低廉的价格租下了乃木坂最佳地段的智能型大楼最高的两层,作为新的事务所。

  黑崎此时专注于董事长一职,阿彻担任CG设计部长,纯一则是成品检查室长。纯一很不擅长管人,不论部下年龄大小都一样。虽然还没碰到比他更善于操作游戏的部下,但他于公于私都有严重的沟通恐惧症,自然无法胜任管理职。到头来,过度的成功和失败没有两样——未来的纯一以苦涩的心情回忆这段时期。

  “如果没有监察那个老头就好了。”

  “的确。”

  “话说回来,那老头真的以为集团指导制度和原价计算那一套对制作游戏会有帮助吗?”

  所谓的“监察”是当初制作《续集》时不肯出资的大银行送来的专家,等于是来自主流银行的特洛伊木马。黑崎此刻同时进行着四项游戏企划,借债增加到在以往绝对无法想像的金额。

  “……阿彻,你打算怎么做?”

  “我当然会继续制作游戏。纯一,你出钱吧。我有很好的点子,也找了几个厉害的家伙。我本来也想邀你一起来的。”

  “这样啊……我也打算成立公司……虽然是幽灵公司。”

  “你要成立什么样的公司?”

  “我想要帮助像阿彻这样的人进行工作……呃,算是融资的公司……就像拓荒者在制作续集的时候,我曾做过的那样。”

  “决定了,你就负责出钱吧。不过可别送一个监察到我这里。”

  “只要你们能制作出很棒的游戏就行了……其实那些钱我根本不在乎。”

  两人举杯庆贺。日后阿彻的公司虽然不会推出狂卖的产品,却会以独树一帜的游戏吸引电玩迷的心,并成为纯一的公司长期合作的重要顾客。

  (我死了之后,阿彻不知道怎样了。他是否知道我的死讯呢?追忆的过程也将接近尾声。自己到底是被谁、以何种手段杀害的呢?)

  纯一即将迎接他鲜少喜悦的人生当中最大的谜。

  弦乐四重奏的曲子从拉威尔转变为勋伯格。这家店一定是有一位热爱四重奏的酒保。有如钢琴弦般强韧的女高音在四种弦乐器之间奔驰,消失在酒吧挑高天花板上裸露的钢管之间。

  纯一对于音乐的喜好从二十五岁之后便起了变化。他开始厌倦以六七十年代风格的旋律和编排为骨干、毫无反省只知大量重复生产的流行音乐,越来越常听古典音乐。虽然他仍旧会听摇滚乐的新专辑,但已不再如过去一般狂热。

  电影中,单眼戴着假睫毛的马尔科姆·麦克道威尔正笑着强暴女人。金色的光之旋涡从屏幕涌出,弥漫整间酒吧。

  接下来会被送到哪一段未来呢?如果追上现在的时空,自己已经被某人再度杀害了……

  ◎

  眼前是被雨水打湿的窗户。窗外的景色是银座后巷公寓群的灰影。古董红木桌上放着一份报纸。醒目的标题自然而然地映入眼帘:“教祖首度公开审判!”纯一再度拿起报纸。版面几乎都被奥姆真理教的相关报道占据,其他新闻的篇幅被迫大量缩水。他的视线落在社会版的角落,平时不会去注意的讣文栏。

  挂井纯次郎先生(挂井集团代表)

  于15日晚间7时20分因车祸去世,

  享年62岁。东京出生。丧礼、告别式

  于18日中午开始,在东京都中央区

  筑地3之15的筑地本院寺举行。丧主

  为长子纯太郎先生。

  他反复阅读了好几次,文章字句仍旧没有改变。简短的讣文当中并没有提到父亲恶名昭彰的企业重组工作。纯一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原本以为那男人是刀枪不入的不死之身,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因为车祸死了。身为前长子的他,该如何面对这起事件呢?虽然父子关系已经借由金钱取消了,但两人每年至少还会碰一次面。

  这里是融资公司“天使基金”的事务所。三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容纳他一个人绰绰有余。煞风景的房间里只有工作所需的办公机器。纯一懒得花心思照顾植物,因此室内连一株盆栽都没有放。这间单人事务所位于银座三丁目歌舞伎座剧场后方,一栋积木玩具般的后现代风格大厦的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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