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舒服的感觉。
身体轻飘飘地浮游在空中。
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
就像泄了气的气球,飘浮在温暖的黑暗空间。
这一定是梦。好久没有梦见自己在飞了。
转个圈试试看吧——
他心中才刚这么想,身体便开始缓缓地倾斜。
脚下的山峦画着和缓的棱线,一直连绵到地平线彼端。
夜晚的底层是鲜绿色的。
树梢在风的吹拂下,有如海藻般蠕动。
无数的星星在空中闪烁着,还有一弯玻璃削成的弦月。
没想到夜空竟然是如此耀眼。
群星犹如被丢撒一地的宝石般闪闪发光,灰色的光芒填满了星与星之间的空隙。
他试着在空中稍稍移动。
星星形成一道道的银线向后流动,完全感受不到空气的阻力。
他想起自己原本难行的左脚,不禁高声欢呼。
在梦中,他可以尽情奔跑,甚至在空中飞翔。
他盘旋向上,直逼散发冰冷光芒的弦月,接着又像云霄飞车般急速回转,向下俯冲。
他在夏日的夜空中滑翔,以指尖轻轻碰触覆盖山坡面的树梢叶尖。
梦里的自己是否具有超能力呢?
当他的指尖碰触到每一片叶子,植物的情感便涌入他的心中。
鲜绿色的生命力歌咏夏日的声音,被打扰睡眠而显得不高兴的声音,幼苗急剧成长时如泡沫般涌现的喜悦与痛苦,见证数百个夏日的老树平静的满足与倦怠,这是个不可思议却又快乐的梦。
他飘浮在空中,突然瞥见一辆车停在穿越森林的小径上。
那是从龟裂的产业道路分叉的小径,在进入杂木林数十米的地方停着一辆白色休旅车,车顶微微发光。
车后方的行李箱敞开,前照灯和车内灯都已经熄灭,车厢里没有人。
他在休旅车的上空盘旋了一阵子,再度飞上夜空。
下方传来刺耳的声音,阻断了森林的气息。
沙,沙,沙。
这个声音犹如枪声般击中了他。
沙,沙,沙。
这是金属刀刃削下泥土的声音。
他像一只夜晚的猫,穿过树林,飞向声音的来源处。
那是森林中的一块空地,只有稀疏的几丛低矮灌木。
周围一片漆黑,甚至连手电筒的光线都没有。
黑暗当中,有两个男人的影子在默默地工作。
他们正用铲子铲起一旁的泥土,填回洞里。
地面上有一个棺材大小的长方形黑洞,泥土棺材中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双手交叉在胸前,神经质的指尖、瘦削的白色肩膀和紧实的颈部肌肉——洞里的男人赤身裸体。
由于四周太暗,看不清男人的长相,但他的面目似乎相当清秀。
然而冷静的观察也仅到此为止。
他凝神注视,只见男人的嘴唇裂开翻起,断裂的门牙沾满血迹和泥土,朝着歪七扭八的方向。下巴也已经被捣烂,不复见原形。
这个男人已经死了——直觉这么告诉他。
雨点般的泥块撒在男人的脸上,毫不容情地覆盖住鼻子和嘴巴。
他在自己的脸颊上感觉到泥土冰冷的湿气,瞬间便理解了一切。
(那是我!我被人埋起来了!)
梦境奇特的逻辑只留下毫无凭据的确信,愉快的飞翔之梦顿时变形为无以言喻的梦魇。
“住手——!”
他大声喊,挥拳揍向两个男人,抬起原本难行的左脚猛踢。
然而两个男人都若无其事地继续挥动着铲子。
他在较高大的男人面前高喊:
“拜托,快住手!”
男人的脸庞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在厚重的单眼皮后方,石炭碎屑般的瞳孔不带任何感情,肥大的鼻梁在中途微微向左弯,粗糙的脸颊像是用砂纸磨过,稍嫌过长而邋遢的平顶发型底下,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
左耳的耳垂已经不见了,似乎是被咬下来的。
这是一张斗犬般的脸。
对这两个男人而言,他似乎并不存在。
铲子穿透他的身体,继续将泥土掩盖在尸体上。
长得像斗犬的男人停下手边的工作,举起手在脸颊旁挥了挥,像是在赶蚊子。
“大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