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章



  “别担心,亚由美也一定会理解的,她不是也终于得到解脱了吗?”

  “要是这样说的话,那就好了。这些话不都是为了安慰活着的人吗?不过,即使是谎话,我也愿相信,亚由美一定会理解我的。不知怎么了,我们这把年纪的人怎么都变成小孩子了。”

  人往往会因他人的死而暴露自己心灵深处的想法,卓治平时总是遮遮掩掩,现在的这种不设防的态度却令咲世子感到高兴。

  “拼命地去工作,同时也依靠他人的帮助活下去,这也许就是人类的最佳生存方式。不管怎么样,虽然我们不会成为比现在更好的人,但也不会成为比现在更坏的人,不是吗?”

  咲世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要这么说的话,也许创造无与伦比的作品也是不可能的了,创造划时代的杰作,需要一种匪夷所思的精神力量,但是,对自己来说,已经没有必要去勉为其难地创作超越自身能力界限的惊世之作,小天地里也自有净土。在商业美术界里生存了二十多年的咲世子,在放弃世俗概念方面也是很快的。

  “对了,”卓治轻轻地叫了一声,“我差点忘了,特地跑来了这一趟,快让我看看你的新作吧。”

  咲世子先站起来,走向工作室。开个展用的作品“漂流物系列”已经放在塑料夹子里,作品下面也垫好了厚厚的衬纸。咲世子拿出几张比较有自信的作品放到了工作台上。

  “请看吧。”

  卓治把两手支在工作台上,表情已经和刚才判若两人。刚才还在说自杀了的亚由美怎么怎么认真,现在他也用一种相当专注的表情在审视才印好不久的版画作品。即使两人有过很深的交往,在鉴赏作品时还是有一种紧张的气氛。咲世子有一种给男人看自己裸体的感觉,她尽量按捺住想扭头的念头。中年画商慢慢地翻看着画夹,头也不抬地说:

  “你不是还有一些吗?全拿出来给我看看。”

  “你到这边来。”

  两人离开了工作台,走到墙边,卓治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看着画。咲世子从他的后背上感到,他的情绪正在升温。花了很长时间,看完了十几幅作品后,卓治转过身来对咲世子说:

  “祝贺你,咲世子。你给我看了一个全新的咲世子世界。你的这些作品我全要了。”

  虽然话不多,但是,足以知晓这个有鉴赏眼力的画商被自己的新作系列打动了,咲世子马上回答:

  “我的这些画全部由你处理吧,就算是新画廊的开张纪念。”

  卓治回到工作台边,指着第一张画说:

  “这个绳结真不错。”

  卓治说的这个绳结是和素树第一次去湘南海边拍纪录片时捡来的缆绳绳结。咲世子以前之所以被叫做“黑色咲世子”,主要是因为咲世子使用的是“美柔汀”铜版画创作法,先把整个铜版表面做成密密的毛点,造成一片柔和的黑色,然后用刮刀刮平被刺伤的板面,被刮平的部分印出来后才会变成白色。

  咲世子以前的作品大都是黑暗中加入少许光亮,形成一种孤独感,但是这次的新系列作品不同,那些经过漂白以后,颜色和原型都不复存在的漂流物的质感,用黑色是画不出来的,还需要更多的光线。用的还是“美柔汀”技法,但是铜版上打的毛点几乎全部被刮平,这和以前的作品相比,要多花几倍的时间和工作量,然后才能使白色的画面上浅浅地浮现出漂流物的形象。表现久经日晒水冲的漂流物形象,也是需要花费时间和功夫的。

  年轻时曾经当过美术评论家的卓治话多起来了——夸奖艺术家时,要不吝啬滥美之词,这也是画商和画家打交道的诀窍。

  “这次是‘白色的咲世子’啊,新的绰号马上就要诞生了。一般来说,版画的白底会让人产生冷冰冰的空虚的感觉,不过咲世子的白色却是一种有韵味的空白啊,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变成白色,变得很单调。”

  因为毛点并没有都被刮平,所以空白处留着细小的刮痕,一看就是人的手感留下的痕迹。卓治的手在塑料画夹上移动:

  “这幅画看上去像是冬天的太阳照在干枯的草地上,上面好像还蒙上了细微的银针,这上面是绳结,让人觉得就好像是十几年相濡以沫的夫妻。与其说是被结在一起,还不如说是一开始就在交织这种关系,光线的感觉虽然不是很强烈,反而更衬托出东西的分量。”

  咲世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分析过自己的作品,在用语言去想以前,手和心已经先动了起来,比起语言的解释,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自己的版画画面生动起来。画商的评价对咲世子来说有一种新鲜感,也使她很高兴。卓治又把一边的眉毛吊了起来,嘲讽似的说:

  “看来,我也得和年轻女人玩一场真的恋爱。玩一次真的恋爱,就能获得艺术新天地,真是太便宜了。”到底是有鉴赏能力的卓治,没有睁着眼说瞎话。咲世子如果没有遇到素树,也许不会对被浪潮打上来的漂流物产生美感。住在这逗子湾一带能看到不计其数的海上漂流物,也只会觉得只不过是海滩上的垃圾而已。

  把这些漂流物和自己重叠起来,并对他们产生美感,应该说这是素树的爱给自己带来的感受和自信。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其固有的美,问题是看的人能不能发现这种美。咲世子打心眼里感谢这些漂来的木片、绳结、塑料娃娃的一只手臂,以及棱角被磨圆的蓝色玻璃碎片。

  “电话里,你说的不是真话吧,跟那个年轻人已经分手了,是真的吗?”

  卓治用热切的眼光看着咲世子。

  “你怎么知道?”

  “画画的人的心思,只要看画就能全知道。放在那边墙角处的作品全是流着泪画的,不是吗?”

  咲世子有点慌了,重新去审视放在墙边的作品,一张一张地翻看大型画夹,确认内容。卓治冲着咲世子的后背说:

  “不用紧张,虽说是悲伤,但也不是那种无谓的感伤。作品都是成功之作,是一种透明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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